视频会议结束后,整整一个下午,曲荷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那张十七岁的侧影照片,像被烙铁烫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它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十年”概念,而是一个具体的、鲜活的、带着阳光和书卷气的瞬间,被庄别宴珍藏了三千多个日夜。
她坐立难安,心底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胀得发疼。她无法再忍受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充满他“痕迹”的空间里,被动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次“不动声色”。
她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目光落在书架那本深蓝色的《存在与虚无》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让她“慢慢吃”。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庄先生,关于今天讨论的那个数据接口,我想到一些补充,可能需要参考几本比较偏门的理论书籍。我记得您书房里藏书很多,不知道是否方便借阅一下?】
发送。
她将手机丢在沙发上,像是扔出一块烫手的山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项目问题明明已经解决,所谓的“偏门理论书籍”更是子虚乌有。她就是在赌,赌他不会拆穿,赌他那堵沉默的高墙,会因为她的主动靠近,而裂开一道缝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始终暗着。焦灼和后悔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是不是太冒失了?他那样的人,最讨厌的恐怕就是这种带着明显意图的接近吧?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再发一条信息撤回这个愚蠢的请求时,手机屏幕亮了。
庄别宴的回复,简单得只有一个字:
【好。】
甚至没有问她具体要借什么书。
曲荷盯着那个字,几乎要屏住呼吸。他答应了?
紧接着,下一条信息跳出来:
【我在公司。你方便的话,现在可以过来。】
他现在在公司?周末的晚上?
曲荷来不及细想,立刻回复:【方便,我马上到。】
她几乎是跳起来,冲进卧室换了身衣服,甚至罕见地涂了点口红,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苍白狼狈。拿起那本《存在与虚无》作为“由头”,她匆匆出了门。
夜晚的公司大楼比白天安静许多,只有零星几个楼层亮着灯。她乘坐电梯直达庄别宴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走廊里静悄悄的,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暖色的光线。
她轻轻推开门。
庄别宴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碎钻般铺陈开来,而他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像是这片繁华景象沉默的君王。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他依旧穿着视频时那件白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少了几分严肃,多了些慵懒随性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难辨,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庄先生。”曲荷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本书。
“进来。”他声音平静,朝沙发区抬了抬手。
曲荷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将书放在膝盖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比上一次在他办公室,更甚。
“想借什么书?”他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自然得像她真的是来借书的。
曲荷的心脏怦怦直跳,准备好的借口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没有说出来。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决定不再绕圈子。
“其实……不是借书。”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膝盖上的《存在与虚无》拿起来,递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我是来还书的。”
庄别宴的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封面上,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他没有去看书,而是抬起眼,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曲荷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语速有些快:“我在墨香旧书店买的。看到里面的借阅卡了……庄别宴,曲荷。我们的名字,曾经隔着一周,写在上面。”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庄别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像是有什么情绪在深处翻涌,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所以呢?”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几分,“你想说明什么?”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曲荷有些挫败,也有些莫名的恼火。他总是这样,将一切都藏在冰山之下。
“我想说明……”曲荷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想说明,那枚银杏叶书签不是偶然,你放弃保送不是偶然,甚至……你电脑上那张照片,也不是偶然!”
她终于将“照片”两个字说了出来,像是扔下了一颗炸弹。
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庄别宴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他看着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是被触及了最深的禁忌。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压迫,让曲荷几乎想要退缩。
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与他对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庄别宴眼底的锐利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疲惫的神情。他微微向后,靠进沙发里,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看到了。”他陈述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是。”曲荷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
“害怕了?”他问,目光透过指缝看向她,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自嘲。
“没有。”曲荷摇头,声音却很坚定,“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十年?
庄别宴放下了手,目光重新变得深沉。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却依然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的女人,心底那堵筑了十年的高墙,似乎正在她笨拙却直接的敲击下,产生细微的裂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站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威士忌。他将其中一杯递到曲荷面前。
“喝一点。”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曲荷接过冰冷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她不太会喝酒,但此刻,她需要一点东西来镇定自己过于激动的神经。她小小地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阵暖意,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此刻气氛的暧昧与危险。
庄别宴没有回到对面的沙发,而是就势坐在了她旁边的长沙发扶手上,离她很近。他俯视着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威士忌醇厚的酒香,将她牢牢笼罩。
“曲荷,”他低声唤她,声音喑哑,“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回不了头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落在她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的睫毛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他的话语像是一种最后的警告,又像是一种蛊惑的邀请。
曲荷仰头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压抑了太久的汹涌情感。她想起了雨夜里的车灯,想起了那盒牛奶糖,想起了加班时的晚餐,想起了屏保上那个十七岁的自己……
她忽然明白了,他所谓的“界限”,不是她与他之间的身份差距,而是他那长达十年的、沉默而孤独的心事。一旦她真正踏足,便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然后,她做出了选择。
她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她抬起头,迎上他深沉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知道。”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庄别宴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着她,像是要将她此刻决绝的模样刻进骨子里。他俯下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
“那你准备好。”
“这一次,我不会再只是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