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压抑。
窒息。
但珍妮仍然扑腾着双臂,努力向着遥不可及的水面游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偏偏将要溺于“水”中。
珍妮很讨厌水。
每次自己受到惩罚之前,浇在鞭子上是水;每次自己被抽到昏迷之时,将她彻底浇醒的是水;就连惩罚结束以后,奴隶商人将浑身是血的她扔进去清洗的液体,也是水。
她无法透过这无色无味的液体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美好回忆。
这每个人都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对她来说更像只是悲惨生活中的一味催化剂,亦或是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的帮凶。
而现在,这位沉默的帮凶终于向她露出了恶意。
无处不在的水,就像她此前掐住那些男人的脖子那样,紧紧地、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试图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让她永远沉睡在它们体内……
让她,永远沉眠于水中。
渐渐的,少女挣扎的动作缓缓归于停止。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难道不是一直都想要像这样一般一了百了吗?
自己,难道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吗?
成为奴隶之前的记忆,珍妮已经全部忘记了,她也并不想回忆起来——反正仔细想想,能让自己沦落为奴隶的记忆,估计也并不美好。
自己所认知中的一生,如此短暂且痛苦,哪里会有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便干脆张开双臂,就这么放任自己溺死在这无尽黑暗之中算了。
起码在最后一刻,她的死亡是属于她自己的。
……
一束微光刺破周围粘稠的黑暗,精准照耀在珍妮闭合的双眸之上。
这束光芒没有任何温度,但却足以促使少女重新睁开双眼。
我应该死去……
我应该像现在这样身处痛苦之中,渺小如尘埃般逝去才对……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黑暗之中会有这样一道……
光?
珍妮愣愣的望着上方那一块小小的光斑,甚至忘记了思考自己为何还没有溺死在这黑暗之中。
她抬起左手,缓慢而又胆怯的朝着光芒照耀的源头探去。
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少女张开紧闭的嘴唇,吐出她体内积存的最后一丝空气。那团空气化作一个泡泡,沿着那道光芒缓缓上浮,将那微光中暗藏的无数彩霞映照在她身上。
就在这一刻,珍妮重新摆动起麻木的手臂,追着那七彩的希望而拼命挣扎。
是了,她还是惧怕死亡的啊。
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明明饱受痛苦的是她,凭什么最终要让她为自己授予死亡?
珍妮很清楚这个世界的不公,正因如此,她不会去像个无能的蠢货一般憎恨世界。
她所恨的,永远只是那些带来不公的存在。
就算一定要有人死去,为什么不能是那些为她带来黑暗的罪魁祸首?
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即便自己最终仍是无能为力,她至少也要像曾经那样尽力扼住他们的喉咙,为他们带来起码那一瞬间的死亡!
珍妮咬着牙,更加卖力的在深渊之中挣扎。
原本包裹着她的水逐渐变得不再冰冷。
原本扼住她咽喉的水逐渐变得不再具有压迫感。
少女渐渐意识到,自己拍开面前水浪所需的力气越来越小,原本那恨不得将其拖入深渊的水,竟然开始尝试托举她的身体,似乎是想要协助她追逐属于她的那份光芒。
她依旧厌恶水。
但水,似乎不再厌恶她了。
——————
珍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即朝着前方狠狠倒了下去。
令人惊异的是,她扑倒在地的声音并不像是重物落地那般,反而更像是将水泼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刚刚,她失败了。
她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最终还是筋疲力尽,而那水面依旧遥不可及。
她只记得在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拼尽全力伸出手,似是将那流光溢彩的“希望”握在了手中——即便那只是一个破碎的气泡。
而现在,她又回到了自己自愿成为“宠物”的那个地方,以这种最为狼狈的姿态重新见到了那位她从今往后即将侍奉的主人。
“看起来很成功。”
海瑟薇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面前浑身湿透的珍妮,满意的笑了笑。
同时将一直被凌凇含在口中的指尖取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宠物魔灵了。”
海瑟薇依旧是平淡地下达着对珍妮的审判:
“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既然你的元素为‘碧水’,那你以后就叫‘沧溟’好了。”
“听清楚了吗?”
珍妮——或者现在应该称呼她为沧溟——慢慢从地上抬起头,依旧怒瞪着自己的主人。
海瑟薇全当没看见,毕竟对于宠物不算过分的小脾气,她作为饲主还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至于沧溟,此刻却是有些迷茫了。
她慢慢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微微低下头,目光汇聚在自己左手腕内侧的那道粉红色的十字伤痕之上——创伤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但这道伤疤却像是印记一般无法消除。
沧溟眨了眨眼,想不明白。
明明在水中挣扎时,面前的这位大小姐也是她所憎恨的对象。
可为什么刚刚的自己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原本紧张痛苦的内心竟然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那种感觉……仿佛就像是迷路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一般。
但是……这不对!
自己明明应该恨她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连此刻脸上的怒意,都只是她内心不甘的虚假伪装?
一定是……一定是因为刚刚的那个奇怪的契约,是那个奇怪的契约改变了她的意识!
沧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沉沦。
“虽然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宠物,但我在你身上花的金币却是成了一件麻烦事呢。”
海瑟薇微微弯下腰,右手食指轻轻勾起沧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注视着自己不知何时变成蓝宝石一般的双眼。
“你需要向我证明你的价值,明白吗?”
“我……该怎么证明……”
“七天内,找到可能藏匿在坠星城中的他国俘虏,否则,我只能将你交出去抵消债务喽。”
沧溟呆愣着目视海瑟薇的双眸,仿佛在这一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一般,只知道自己应该点点头:
“是……我知道了。”
直到这一刻,沧溟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成功逃离了那片漆黑的深渊,但却因此溺于另一片宝蓝色的深潭之中……
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