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莲几乎是在一片空白的、纯粹由求生本能驱动的状态下,跑完那段从顶楼天台到教学楼楼下的逃亡之路的。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着,那不是战斗或运动后的激烈跳动,而是一种源于极致恐惧的、失序的痉挛。
他的呼吸急促而滚烫,肺部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还残留着星野光那张在他看来无比危险的、泛着红晕的脸,耳边则不断回响着那句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请求——“‘格洛丽亚’的样子,你还能再变一次让我看看吗?”
他一路狂奔,冲下楼梯时甚至好几次险些因为腿软而摔倒。
直到他一口气冲出校门,混入放学后熙熙攘攘的人潮,被周围无数陌生的气息所包裹,那股如影随形、仿佛能扼住他咽喉的恐怖感才稍微减弱了一些。
他扶着路旁一棵梧桐树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后背的校服衬衫,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
他抬起头,透过晃动的树叶缝隙,看着那片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全身。
得救了……暂时。
“呼……呼……冷静,冷静下来,森罗莲……”他在心中对自己进行着紧急心理疏导,“不对,是摩络……不对不对,现在是森罗莲……可恶,思维都混乱了。
为什么?
他靠着树干,缓缓坐倒在路边的长椅上,试图用属于“摩络”的、绝对理性的思维来分析眼前的状况。
问题,绝对出在那个梦上。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自己昨天究竟“思”了些什么,才会做出那种荒诞离奇的梦境?
难道是因为听了光的那番话,自己内心深处其实……
不不不!
森罗莲猛地摇了摇头,强行打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我可是正人君子!是立志要成为最伟大制作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他捂住了脸,发出了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
“麻烦了……”森罗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下该怎么面对她?”
跑是跑掉了,但问题并没有解决。他几乎可以想象,明天回到学校,星野光一定会用一种更加困惑、甚至可能带点受伤的眼神看着他,追问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做了个关于她的噩梦,所以被吓跑了?这种话说出口,别说光信不信,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这不等于是在告诉对方“我在脑子里把你脑补成了一个危险的病娇”吗?这比直接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还要糟糕一万倍。
森罗莲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始以“制作人”的思维模式,为眼前的“剧本危机”寻找解决方案。但无论他构思出多么精妙的借口,都无法完美地解释他那堪称落荒而逃的夸张反应。
但不过,他现在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次失败的“演出”所带来的所有负面情绪——不仅仅是对星野光的恐惧,还有对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力量的、更深层次的忧虑。
就在他做出决定,准备起身离开,找个更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时,一种奇特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如同掠过水面的蜻蜓,悄无声息地从城市的高空划过。
这股波动极其微弱,寻常人无法察觉。
但对于森罗莲这个力量本质就是“概念”与“规则”本身的混沌魔神而言,这种波动,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道烛光,清晰地映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那是……魔法少女的魔力残留。
而且,不是星野光那种因为核心受损而近乎枯竭的魔力,也不是他自己那种充满了混沌与终结气息的“伪典”之力。那是一种纯粹的、明亮的、充满了某种坚定信念的、标准的魔法少女力量。
它就像一束在黑夜中摇曳的烛光,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希望”的暖意。
虽然一闪即逝,但森罗莲精准地捕捉到了它的轨迹与方向。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猎人发现了稀有猎物时的眼神,是一种导演在街头偶遇了拥有惊人天赋的素人演员时的眼神。
原本因为星野光事件而产生的烦躁与不安,瞬间被一股作为“制作人”的、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究欲所取代。
现在,一个绝佳的调查机会,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去看看。
必须去看看。
他想要知道,这个世界的“正统”魔法少女,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们的战斗方式,她们的能量体系,她们的“美学”标准,是否符合他脑海中那些完美的理论?
这种近距离观察“竞品”的机会,对于一个立志要打造出最完美作品的制作人而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
至于星野光那边……森罗莲看了一眼学校的方向,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
嗯,就这么定了。这也是为了更好地指导光,而进行的必要取材。没错,就是这样。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充满了敬业精神的借口,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站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校服,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望向了那道魔力波动消失的方向,原本的恐惧与狼狈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绝对的从容与自信。
要追踪一个在天上飞行的目标,以森罗莲这具普通高中生的身体显然是不可能的。他需要动用力量。
那就试试这种力量吧。虽然不喜欢,但是只要能帮上自己,就是好的!
他心中闪过一丝决绝。虽然极度厌恶,但为了“取材”,为了他那伟大的“制作人”事业,偶尔动用一下这个“失败品”,也是无可奈何的必要牺牲。
他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巷深处,确认周围没有任何监控和视线后,闭上了眼睛。
没有激昂的咏唱,也没有华丽的变身动画。
一股连他自己都感到排斥的、冰冷而死寂的力量从灵魂深处涌出。灰白色的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尘埃,从他皮肤下渗透出来,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
象征着虚无与终结的布料,再次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编织成那条繁复的洛丽塔长裙。
黑色的短发被拉长,褪色,变成了苍白的、毫无生气的月光色泽。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眼眸已经变成了燃尽余烬般的灰色。
变身为“格洛丽亚”的他,只是轻轻抬起脚,向前踏出一步,身影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
城市的另一端,是一片正在进行旧城改造的区域。
这里曾经是繁华的商业街,如今却只剩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建筑骨架,裸露的钢筋如同怪物的肋骨,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地面上堆满了建筑垃圾和废弃的材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混凝土混合的干燥气味。
在这片如同废土般的寂静工地上,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正在接近尾声。
格洛丽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栋尚未完全拆除的烂尾楼顶端。
她站在残破的女儿墙边缘,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的“舞台”。她的存在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为一体,没有散发出任何气息,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一个绝对的“旁观者”。
在她的视野下方,大约百米外的一片空地上,一个体型巨大的怪物正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轰然倒下。
那是一个由废弃的电缆、钢筋和混凝土块强行聚合而成的、类似巨型蝎子般的怪物。它的身上还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巨大的尾针由一根粗大的钢筋构成,上面还挂着破碎的砖石。
此刻,它的主体核心部位,被一道凌厉的、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光箭贯穿,庞大的身躯正在从伤口处开始,一点点地化作黑色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而在怪物逐渐消散的身体前方,站着两个少女的身影。
森罗莲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其中一个吸引了。
那是一个身穿华丽战斗服的魔法少女。
她的战斗服主色调是明亮的翠绿色,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样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兼具了美感与机动性的紧身短裙样式,裙摆上点缀着如同绿叶般的纹路,胸口处则镶嵌着一枚闪耀着柔和光芒的、菱形的绿色宝石。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由光芒构成的、如同长弓般的武器,刚才那一击,显然就是由这把武器发出的。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战斗后的喘息,额前的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最纯净的翡翠,明亮、坚定,充满了守护者的信念。
“……不错。”
森-罗莲在心中,以一个专业制作人的眼光,迅速对她进行了一番评估。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了另一位少女。而这一看,却让他微微有些惊讶。
另一位少女,并没有变身。
她穿着一身与森罗莲和星野光不同款式的校服,那是一套以深蓝色为基调的、看起来颇为名门的水手服。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闪着寒光的真刀,刀身上还残留着与怪物战斗时留下的些许刮痕。
她有着一头如月光般皎洁的银色长发,被简单地束成一个高马尾,随着晚风轻轻飘动。
她的身形高挑而挺拔,即使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也透着一股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锐之气。
她的表情,或者说,她没有任何表情。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脸庞上,一片冰冷,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潭千年不化的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即使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她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握刀的姿势也稳如磐石,充满了宗师般的气度。
月咏琉奈。
格洛丽亚的脑海中,几乎是在瞬间,便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以及与她相关的、作为“森罗莲”时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隔壁班的剑道天才,一个以高冷、强大、以及不近人情而闻名的少女。
没想到,她竟然也与“这边”的世界有关。而且,是以人类之躯,与魔法少女并肩作战?
这倒是个有趣的设定。
那个蝎子怪物完全化作了光点消散,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地面。
“呼……总算是解决了。”那个绿色的魔法少女长舒了一口气,解除了手中的光之长枪,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肩膀,“这次的‘聚合体’,比资料里显示的要难缠一些呢。琉奈,你没事吧?”
她转过头,看向那位名叫月咏琉奈的银发少女,语气里带着熟稔的关心。
“无事。”月咏琉奈的声音,也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而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她缓缓收刀入鞘,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