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珊德拉那充满力量与占有欲的“庇护”,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星璃的感知中留下了滚烫而令人不安的印记。
那并非解脱的承诺,而是一道更加华丽坚固的枷锁,锁链的另一端牢牢攥在卡珊德拉手中。
安全屋因白夜姬监测设备的强行撤离而显得异常空旷,那份曾经令人窒息的“关怀”突然抽离,反而让星璃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另外两道视线的重量——
莉莉丝数据流冰冷的拂拭,以及元老院阴影下朱利安·维勒那双审视的眼眸。
她感觉自己像风暴中飘摇的孤舟,四周皆是深渊,而卡珊德拉伸出的,或许是一根带着倒刺的绳索。
就在她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卡珊德拉留下的陨星家族信物,权衡着那“华丽牢笼”的利弊时,安全屋内专属于白夜姬的通讯频道,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频率轻轻震动起来。
没有图像,只有一行简洁的文字:“请来诊疗室。只有我们。有些话,想与你谈谈。”
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商量的口吻,与以往那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截然不同。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星璃心底的警铃轻声作响。
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走向了那间纯白的诊疗室。
推开门,预期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些精密的医疗仪器、闪烁的监控屏幕、冰冷的神经接驳设备全都不见了踪影,房间被彻底清空,只余下四壁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和中央两把相对而置的简约座椅。
白夜姬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医官服,亚麻色的卷发温顺地披在肩头,脸上没有惯常的、令人安心的职业化微笑,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透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与某种压抑的兴奋。
看到星璃,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动作优雅依旧,却少了那份掌控一切的从容。
“坐吧,星璃。今天没有治疗,没有检测,只是……谈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星璃从未听过的、近乎真诚的柔和。
星璃谨慎地在对面坐下,脊背挺直,目光带着审视。她不相信白夜姬会无缘无故改变态度。
“卡珊德拉·陨星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白夜姬率先开口,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光滑的膝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她给了你承诺,也给了你选择,对吗?用她的方式。”
星璃没有回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白夜姬似乎并不意外,她抬起眼,那双总是蕴含着科学狂热的眼眸,此刻却像两潭深泉,倒映着星璃警惕的身影。
“那么,莉莉丝呢?她是否也向你展示了那些冰冷的概率,还有她那看似公允、实则将你置于观测之下的‘交易’?”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淡的惋惜,
“她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定义’你,卡珊德拉将你视为兵器,莉莉丝将你视为样本。她们看到的,都是你身上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住星璃,那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
有科学家对完美造物的痴迷,有导师对杰出学生的期待,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
“但我和她们不同,星璃。我看到的,不是‘兵器’,不是‘样本’,甚至不仅仅是‘完美的容器’。”
她的声音逐渐升高,带着一种压抑的、却越来越明显的热切,
“我看到的,是一个可能性,一个通往终极答案的…‘钥匙’,一个可以与我一同,推开那扇门的…‘同行者’。”
同行者?这个词让星璃心头一震。这是白夜姬第一次将她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
“我知道,你一直在探寻真相,关于你的父母,关于星羽,关于‘深渊回廊’,关于…‘心核’。”
白夜姬的语气变得低沉而郑重,
“我也从未对你完全隐瞒,不是吗?我引导你内视,让你感受力量,甚至…默许了莉莉丝向你透露那些边缘信息。因为我相信,真正的理解与进化,不能建立在无知与蒙蔽之上。”
她站起身,在空荡的房间里缓缓踱步,白色的衣摆划过空气。
“人类的形态,是如此的脆弱、低效、充满缺陷。肉体会衰老,意识会湮灭,情感会成为理性的桎梏。
我们被囚禁在这具由碳基物质构成的皮囊里,挣扎求生,追逐着渺小如尘埃的意义,最终却都归于虚无的尘埃。”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近乎悲悯的失望,那是对她曾立志拯救的“生命”本身形态的彻底否定。
“但‘深渊回廊’不同。”
她猛地转身,眼中骤然爆发出无法抑制的狂热光芒,仿佛濒死之人见到了神迹,
“那里蕴含的,不是简单的能量,是信息,是法则,是宇宙初开时便存在的、永恒不朽的‘本源意识’!我们可以称之为…‘神火’!它才是生命应有的、终极的形态!”
她快步走回星璃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星璃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那股熟悉的、甜腻的镇定剂香气变得浓烈,混合着她呼吸的微热,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压迫感。
“‘普罗米修斯计划’,从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武器开发或生物强化!它的终极目标,是窃取这‘神火’,以完美的意识为容器,创造一个全新的、超越凡俗的生命形式!一个永恒、理性、强大、不再受肉体束缚的…‘新神’!”
她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眼神灼热得几乎要烫伤星璃的皮肤。
“而你,星璃,你就是那个完美的‘容器’,是那个被选中的、能够承载‘神火’的胚体!不,不仅仅是容器…”
她的声音骤然变得轻柔,充满诱惑,如同恶魔在耳边低语,
“你将是‘新神’的基石,是这场伟大进化中最关键的参与者。我不再仅仅将你视为被改造的对象,我邀请你,作为我的‘共同探索者’,作为‘新神’的…‘共同缔造者’!”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似乎想触碰星璃的脸颊,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只是用那狂热的目光深深看进星璃的眼底。
“想象一下,星璃。我们将一同摆脱这具脆弱躯壳的束缚,我们的意识将与宇宙的本源共鸣,我们将获得近乎永恒的存在,洞悉时空的奥秘。
我们将超越爱与恨,生与死,成为更高级的存在。这不是牺牲,这是…升华!是进化!是我们携手,共同踏上成神之路!”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憧憬而微微发颤,那里面混合着科学家的野心、艺术家的疯狂,以及一种扭曲的、仿佛要将星璃也一同拉入这疯狂幻梦的“真诚”邀请。
星璃僵在椅子上,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被这疯狂的话语灼烧得沸腾。
超越凡俗,成为永恒,共同成神…这愿景宏大得令人窒息,也荒谬恐怖得让人战栗。
她看着白夜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理想主义与绝对疯狂的火焰,终于彻底看清了。
白夜姬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工具,她要的是一个自愿走上祭坛、与她一同投身火焰的“伴侣”。
她的疯狂,并非源于简单的控制欲或研究癖,而是源于一种想要僭越造物主、亲手“创造”神祇的、极致的傲慢与渴望。
这份坦白,将诱惑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将风险推向了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