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莱恩哈特的牺牲

作者:Yaoun煬澐 更新时间:2025/12/16 10:00:01 字数:4439

风暴眼边缘的短暂对峙,并未因三方势力的暂时克制而平息,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将更沉重、更无形的压力,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肩上。

莱恩哈特·冯·罗严克站在自己私人休息室的观景窗前,窗外是军校模拟出的、永恒不变的璀璨星河夜景,美得虚幻而冰冷。

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刚刚通过最高加密信道送达的、来自元老院直属命令部的纸质指令函。

冰冷的特种纸张边缘,几乎要被他指尖的力道割破。

指令内容简洁、冷酷、不容置疑:鉴于目标个体“星璃”近期异常活跃,与“深渊回廊”共鸣现象加剧,已构成不可预测的高风险。

现命令罗严克家族代表、监护人莱恩哈特·冯·罗严克,于命令下达后十二标准时内,将目标个体安全移交至元老院直属最高控制与观测设施“静滞棱镜”,以进行最终评估与收容。

“静滞棱镜”。

那是一个在内部档案中都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让任何知情者脊背发寒的名字。

那并非治疗或研究机构,而是一座纯粹为“控制”与“隔绝”而存在的永恒监狱,专门用于收容那些对“织网者”系统或现有秩序构成根本性威胁的、无法被常规手段处理的“异常”。

进入那里,意味着与外界的彻底切断,意味着个体意志在永恒监控下的缓慢消磨,意味着成为一件被永久封存的“标本”。

星璃一旦被送入,几乎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来,更遑论追寻什么真相与自由。她将真正成为一件“资产”,被锁在元老院最深的保险柜里。

骑士的信条在耳边铮鸣:忠诚、服从、守护秩序。

罗严克家族的荣耀与责任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数百年的侍奉,不容许在这个关键节点出现任何污点与叛逆。

元老院的意志,即是“织网者”系统维护下的最高意志,违背它,不仅意味着个人军事生涯的终结,更可能将整个家族拖入信任危机与政治漩涡。

然而,星羽临终前那双充满不甘、担忧与托付的眼睛,却更加清晰地灼烧着他的记忆。

“保护好她…莱恩…别让他们…把她变成怪物…”

挚友最后的请求,混合着鲜血与绝望的温度。还有星璃本人——

那个在训练场上倔强挥汗、眼中逐渐燃起不甘火焰的少女,那个在多方觊觎下艰难挣扎、试图抓住一丝主动权的灵魂,那个在“深渊回廊”呼唤下颤抖却依然站立的身影。

她不是一件需要被“收容”的异常物品,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背负着沉重命运却依然试图反抗的人。

守护她,难道不也是骑士信条的一部分?守护一个无辜者免受不公的吞噬,难道不比盲从一道可能将她推向毁灭的命令更为重要?

两种忠诚,如同两把烧红的利刃,在他心中反复切割、对撞,迸发出令人窒息的痛苦火花。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并未完全平息,却多了一丝决绝的暗光。

他做出了选择。一个注定会让他背负“叛徒”之名,被家族除名,被元老院审判的选择。

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对得起星羽的嘱托,对得起自己内心那尚未完全熄灭的骑士之魂的选择。

他没有直接去找星璃。

那样太显眼,元老院的眼线或许早已布下。他通过一条极其隐秘、仅与极少数绝对可信的旧部单线联系的渠道,发出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给一位仍在情报部门边缘、却拥有非凡信息检索能力的老部下,要求其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尽可能搜集关于“静滞棱镜”内部结构、安保轮换、以及近期元老院对“深渊回廊”相关异常个体的处置案例摘要。

第二条,则是给军校内部负责部分区域后勤调度的另一位心腹,要求其在特定时间,为军校旧馆西侧一段“因例行维护而监控暂时离线”的通道,创造一个合理的、短暂的窗口期。

做完这一切,他像往常一样,处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公务文件,甚至参加了半个标准时的远程战术研讨会,神色平静无波。

直到夜幕完全笼罩模拟天穹,他才以“进行最终监护评估面谈”为由,申请与星璃在禁闭区旁的单独谈话室见面。

申请理由合规,程序正常,没有引起额外注意。

星璃被带进来时,穿着军校统一的素色便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与倔强。

她看到莱恩哈特端坐在桌后,肩背挺直如松,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她从未见过的、极深的疲惫与某种…决然。

“坐。”

莱恩哈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示意她坐在对面。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谈话室的隔音力场悄然启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星璃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

她不知道这次面谈的目的,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气氛让她心跳加速。“罗严克教官…您找我?”

莱恩哈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看了她几秒,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评估,最终沉淀为一种沉重的温和。

“星璃,你哥哥星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值得尊敬的对手与同袍。”

突然提起星羽,让星璃浑身一颤,眼眶瞬间发热。她咬住下唇,用力点头。

“…我知道。哥哥他…经常提起您。”

“他托付我保护你。”

莱恩哈特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我曾以为,在我的权限范围内,在规则的框架里,可以做到。至少,能为你争取一些时间,一些空间。”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桌上那份看似普通的文件夹,

“但我错了。规则本身,即将成为将你吞噬的巨口。”

星璃的呼吸屏住了,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

“…什么意思?”

莱恩哈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文件夹轻轻推向她。

“这里面,有一些资料。你看完,就销毁,彻底销毁,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记住里面提到的几个时间节点和路径标识。”

星璃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文件夹表面。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头紧紧盯着莱恩哈特。

“这是什么?您…为什么给我这个?”

“这是‘静滞棱镜’的部分非核心结构图,以及三条历史上曾发生过的、低级别收容物因系统临时故障而短暂暴露外部接口的记录,虽然最终都被追回,但漏洞确实存在。”

莱恩哈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还有,明天凌晨,标准时三点至三点二十分,旧馆西侧第三通道至废弃气象观测塔的路径,监控系统会因‘电力波动’和‘数据同步延迟’出现理论上的盲区。

持续时间,大约十五分钟。从观测塔底部的老式维修井,可以通往军校外围的旧排水管网,那里…暂时不在常规巡逻范围内。”

星璃的手猛地一抖,文件夹差点滑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莱恩哈特,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您…您在说什么?这是…逃…”

那个字眼太过惊世骇俗,她甚至不敢说出口。

“这不是逃亡指南,星璃。”

莱恩哈特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这只是一份‘可能性’的资料。一份让你知道,将你送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以及…在极端情况下,理论上存在的、极其渺茫的‘缝隙’。

你是否选择去看,是否选择去记住,是否选择在未来某个时刻…利用这份知识,都由你自己决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里透出无尽的沉重。

“元老院已经下达最终命令,要求我在明天正午前,将你移交给‘静滞棱镜’。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也是执行者。”

星璃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移交…静滞棱镜…那个只听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原来,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无处不在的监视,最终指向的是这个结局。

而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哥哥信任的人,这个一直以某种方式庇护着她的人,竟然是…执行者?巨大的背叛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但下一秒,莱恩哈特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执行任务的冷酷,只有深切的痛苦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我会执行命令。我会亲自‘押送’你前往指定交接点。但在那之前…你有大约九个小时。这份资料,还有我刚刚提到的那个‘理论上的监控盲区时间’,是我以罗严克家族骑士、以星羽挚友的身份…最后能给你的东西。”

他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沿,俯身靠近,目光如炬,直直看进星璃眼底,仿佛要将每一个字烙进她的灵魂。

“听着,星璃。这不是鼓励你反抗或逃跑。相反,我要你明白,从你踏入军校,不,从你哥哥牺牲、你被标记为‘异常’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就注定充满荆棘与背叛。

我的庇护,从来都是脆弱且暂时的。真正的风暴,你必须自己面对。这份资料,这个‘缝隙’,或许能让你在绝境中多一线生机,或许能让你对敌人多一分了解。

又或许…它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让你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绝望。”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厉:

“但无论如何,记住你哥哥的眼神,记住你心中的不甘,记住‘深渊回廊’呼唤你时,你体内涌起的是什么!是恐惧,还是愤怒?是顺从,还是想要撕开这重重迷雾看清真相的渴望?

选择权,从来不在我,也不在元老院,而在你自己手里。只是,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相应的代价,沉重的、可能无法承受的代价。”

星璃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她不是害怕,而是被这巨大的、矛盾的信息冲击得不知所措。

眼前的人,一边宣布着将她送入绝境的命令,一边又递给她可能通往“缝隙”的钥匙;一边强调着服从与规则,一边却又告诉她选择在自己手中…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为什么…”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既然要执行命令…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哪怕是这么渺茫的希望…”

莱恩哈特直起身,恢复了那种挺拔却孤寂的姿态,他眼中的波澜渐渐平息,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因为,这是我对我挚友星羽的承诺,最后的践行。也是我…作为一名骑士,对自己良心的交代。

守护,并非只有顺从一种方式。有时,告知危险,给予工具,然后…承担自己选择所带来的后果,也是一种守护。”

他看了看时间。

“谈话时间快到了。记住,离开这个房间后,我们就是即将执行移交命令的监护人与收容目标。你的一切反应,都应与此身份相符。

恐惧、抗拒、不解…都是正常的。但不要露出任何关于这份资料和那个时间节点的痕迹。”

他顿了顿,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星璃,保重。未来的路…会很艰难。你哥哥,会为你骄傲的,无论你最终成为什么样子。”

说完,他按下了谈话结束的铃音。门外的守卫应声而入。

莱恩哈特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面容冷峻,公事公办地对守卫点头:

“评估结束。带她回禁闭室,加强看守,等待明日移交程序。”

星璃被守卫带起,她紧紧抱着那个文件夹,指尖用力到发白。

在转身离开的刹那,她回头看了莱恩哈特最后一眼。

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沐浴在模拟星河的冷光下,孤独,却仿佛散发着一种即将燃尽自己的、微弱而坚定的光。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疑问、震撼、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压垮她的情感债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将会面临什么?

那一夜,星璃在禁闭室中,借着极其隐蔽的微光,颤抖着看完了文件夹中的所有内容。

那些冰冷的结构图,那些干巴巴的事故记录,还有那短短十五分钟的“缝隙”描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刺进她的眼睛,钉入她的脑海。

她按照指示,将纸张一页页撕碎,用房间内配备的、处理普通废弃文件的微量溶解剂彻底化掉,连灰烬都小心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蜷缩在床铺角落,抱紧膝盖,泪水无声流淌。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那层一直若有若无笼罩着她的、相对中立的屏障,正在她眼前无声地崩塌。

那个总是神色严肃、却总在规则边缘为她提供些许喘息空间的莱恩哈特教官,即将因为给她这份“可能性”而坠入深渊。

她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

从此以后,所有的风雨,所有的觊觎,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将由她独自面对。

莱恩哈特那沉默的、悲壮的牺牲,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心中残存的、对“被庇护”的侥幸幻想,也点燃了她心底某种冰冷而炽烈的东西。

不能倒下,不能辜负…无论是哥哥,还是那个即将因她而陨落的骑士。

她必须…必须变得更强,必须看清一切,必须…找到自己的路。

后文的风雨,或许将更加凛冽,但少女眼中的星火,已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凝聚成不肯熄灭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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