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片由数据流与破碎记忆构成的意识夹缝中挣脱,回归到禁闭室冰冷现实的瞬间,星璃感到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彻底的剥离感。
哥哥星羽最后传递的讯息,那些关于“心核”、关于“钥匙”与“容器”、关于“终极格式化”的碎片化词汇,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嵌进她的思维底层。
然而,比情报本身更灼人的,是连接被系统意志暴力切断时,那股冰冷、无情、仿佛抹杀一只无关紧要的虫豸般的庞大力量,以及星羽信号彻底消失后,留下的那片绝对、永恒的虚无。
哥哥,这次是真的,彻底不在了。
连最后一点可能残存的意识回响,都被系统无情地“清理”了。
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泪水早已流干,眼眶干涩得发烫。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缓慢燃烧、逐渐吞噬一切的冰冷火焰。
那火焰以莱恩哈特转身时沉默的背影为薪,以星羽最终消散时无声的呐喊为油,将她内心深处最后一丝犹豫、彷徨、以及对所谓“秩序”或“庇护”的微弱期待,烧得干干净净。
他们夺走了她的哥哥,夺走了她仅有的、笨拙却真诚的庇护者。
他们将她视为资产、视为工具、视为需要被控制或清除的变量。
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躲藏、继续隐忍、继续扮演那个被各方势力悄然争夺却无力自主的“星璃”? Ghost,那个久违的、曾在网络阴影中短暂活跃过的幽灵代号,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是时候了,不是作为被发现的“资产”,而是作为主动的“揭露者”。不是祈求一丝生机,而是点燃一场大火。
禁闭室的监控理论上无死角,但任何系统,只要存在,就有缝隙,尤其是当维护者的一部分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内部变故”,比如一位高级骑士的被捕,所牵制时。
星璃闭上眼,将呼吸调整至近乎停滞的微弱状态,模仿精神受创后陷入昏迷的生理表征。
同时,她全部的意识,沿着莉莉丝留下的、那条极其隐秘且不稳定的“后门”通道,小心翼翼地逆向渗透。这一次,目标不是深潜,而是寻找一个出口,一个连接向更广阔、更混乱、也更自由的区域——幻影网络的公共匿名层。
过程如同在锋利的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触发系统的警报机制。
她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扫描脉冲,如同深海中的探照灯,一次次掠过她伪装的精神波动。
冷汗浸湿了额发,但她维持着绝对的静止与专注。
终于,在仿佛经历了数个世纪般的漫长煎熬后,她的意识“触角”碰触到了一片熟悉的、嘈杂的、充满无序数据流的“区域”。
这里没有身份认证,没有固定地址,只有不断变化跳转的虚拟节点和加密信道。
这里是无数地下情报贩子、自由黑客、阴谋论者、反抗者以及纯粹好奇者的聚集地,是“织网者”系统光辉表象之下,那片难以彻底清理的阴影沼泽——幻影网络公共匿名区。
星璃没有立刻行动。她像一尾真正的幽灵鱼,在数据的暗流中静静悬浮,观察、感知、确认。
她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发布点”,既要保证信息能像病毒般迅速扩散,又要尽可能混淆最初的来源轨迹。同时,她也在整理、筛选、编织即将抛出的“真相”。
全部抛出无异于自杀,也会让信息因过于惊世骇俗而被轻易定性为“疯狂臆想”。
她需要的是经过筛选的、有内在逻辑链条的、能击中现有秩序某些脆弱关节的“事实”。
这些事实,来自星羽碎片中携带的只言片语,来自她自身作为“容器”的切身体验,来自对莱恩哈特遭遇的推断,也来自她对元老院、军方、深渊回廊各方微妙态度的观察。
她开始构筑信息包。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或煽动性的口号,只有平铺直叙的、近乎冷酷的陈述。
标题简单直接:《关于“织网者”系统控制本质、“容器计划”及高层博弈的若干可验证事实》。
内容分点列出:
“一、‘织网者’系统除公共管理职能外,存在深度潜意识影响及行为预测干预模块,其覆盖范围与程度远超《用户协议》披露。
部分关键证据链可追溯至系统早期架构日志的特定异常条目(附加密哈希指向,可于以下废弃数据节点验证…)。”
“二、所谓‘深渊回廊共鸣者’并非随机遗传异常,其与代号‘容器计划’的定向培养与筛选项目存在高度关联。
项目旨在培育特定精神频谱个体,用途未明,但涉及非自愿人体实验与记忆操作。部分疑似受害者名单及实验设施地理位置坐标(模糊化处理)如下…”
“三、元老院、军方内部派系、以及外部神秘组织‘深渊回廊’,围绕上述‘容器’个体及‘计划’衍生技术,存在持续博弈与秘密交易。
近期中央军校相关事件及某高级骑士的突然被拘押,可视为博弈表面化的冰山一角。”
“四、现有秩序维护力量,可能已无法或不愿保障此类‘计划’涉及个体的基本权利与自主性。寻求系统内部解决或单一势力庇护,存在极高风险。”
每一点后面,都附上了精心准备的、看似零碎却又能相互印证、且指向某些可被高级黑客或调查记者进一步挖掘的“线索”。
这些线索真伪混杂,有些是星羽碎片中的真实记忆映射,有些是星璃根据已知信息的合理推导,有些则是她利用系统漏洞构造的、指向真实异常点的“诱饵”。
发布者署名:Ghost。没有更多信息。
做完这一切,星璃的意识体在匿名区的虚空中,有了片刻的凝滞。
仿佛按下发射钮前,宇航员面对无尽深空的那一瞬寂静。
她知道,一旦发出,就再无回头路。她将从阴影中被彻底抛到聚光灯下,不,是探照灯下。
她将不再是被争夺的“资产”,而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麻烦源头”、“灾难信使”、一个必须被处理掉的“不稳定因素”。
但,那又如何?继续沉默、继续被安排、继续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收容”或“清除”吗?哥哥用最后的消散为她指明了方向,莱恩哈特用前途和自由为她换取了时间,她不能再辜负,不能再被动。(•̀へ•́╮)
“发送。”
信息包被拆解成数百个加密数据片段,通过预设的、随机跳转的数十个匿名节点,向着幻影网络公共匿名区的各个活跃板块、讨论群组、情报集市,悄无声息地散播出去。
如同将一颗颗不起眼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星璃切断了连接。意识迅速回缩,回归禁闭室中那具微微颤抖的躯体。
她睁开眼,脸色苍白,但眼神里燃烧着某种决绝的光。
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席卷整个网络的轩然大波。
起初,是涟漪。
某个专注于挖掘系统历史漏洞的小型黑客论坛,最先有人贴出了信息包第一部分关于“早期架构日志异常”的哈希指向和验证方法。
帖子标题带着戏谑:“新的都市传说?还是年度最大乐子?”
回复起初寥寥,多是调侃。但很快,有几个资深的数据考古者尝试了验证,并在数小时后,用充满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语气回复:
“…指向的日志片段确实存在,而且访问权限标记异常高。里面的描述…如果属实,简直…”
几乎同时,某个调查记者与自由撰稿人聚集的暗区板块,有人匿名转发了第二部分关于“容器计划”和模糊坐标的信息。
立刻有人指出,其中某个模糊坐标描述的地理特征,与几年前某起被官方定性为“工业事故”但疑点重重的失踪案发生地周边环境高度吻合。讨论开始转向严肃。
而当第三、第四部分内容,尤其是将近期中央军校风波、骑士拘捕事件与高层博弈直接挂钩的论述,被传播到更广阔、成员更复杂的公共聊天群组和虚拟酒馆时,涟漪迅速变成了波浪。
“真的假的?元老院和军方在拿学生做实验?”
“那个Ghost是谁?以前好像听说过,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织网者’系统岂不是…”
“难怪最近气氛这么怪,军校那边据说封锁了好几次消息。”
“等等,如果那个被带走的骑士是因为这个…那是不是说明军方内部也有不同意见?”
“深渊回廊又是什么组织?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重点不是哪个组织好坏,重点是系统本身可能就在对我们撒谎!”
质疑、震惊、愤怒、阴谋论的兴奋、对真相的渴求、以及不可避免的恐慌,开始在各种匿名频道中发酵、碰撞、扩散。
信息包中的内容,像一颗投入干草堆的火星,又像一块砸入镜面的石头,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转发、尝试验证其中的线索。
尽管官方频道和主流网络依旧静悄悄,但幻影网络匿名区这片阴影世界,已经彻底沸腾。
Ghost这个名字,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顶上了多个地下话题榜的首位,后面跟着诸如“真相揭露者”、“系统吹哨人”、“灾难信使”等各种或褒或贬的标签。
星璃坐在禁闭室里,虽然无法直接接入网络查看,但她能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了,那是一种无形的、弥漫的躁动与压力。
她知道,她的宣言,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她成功地将自己,也将“织网者”系统、元老院、乃至所有相关势力,一并拖入了公众审视的视野,哪怕这“公众”目前还仅限于网络的阴影层面。
但这已经足够打破某种默契的寂静,足够让许多原本在暗处进行的动作,不得不考虑“曝光”的风险。
她为自己,或许也为其他像她一样身处漩涡而不自知的人,争取到了一点极其珍贵、也极其危险的东西:注意力,以及由这注意力构成的、脆弱的临时空间。(´-ω-`)
当然,她也清晰地知道,这同时意味着,所有指向她的“火力”,将不再掩饰。
元老院会暴怒,军方中的某些派系会急于撇清或灭口,“深渊回廊”的态度可能变得更加难以预测,甚至那些原本可能持中立或同情态度的势力,也会因为她的“鲁莽”而重新权衡。
她将自己置于了风暴的最中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显眼,更加孤立无援。
但,这就是决裂的代价,也是宣告自主必须踏出的第一步。
她不再是被动等待命运的“容器”,而是主动搅动棋局的“变量”。
即使这变量,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更大的力量碾碎。
就在这时,禁闭室门上的通讯指示灯,忽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并非正常的访客请求或系统通知的节奏,而是一种极其短暂、特定的频率。
星璃的心微微一紧。是莉莉丝?还是其他什么人?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点闪烁的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炽烈。
后文,或许就藏在这突如其来的、未知的联络信号之后,藏在她刚刚点燃的、这片席卷阴影世界的舆论风暴之中,更藏在她自己,这条再无退路、只能向前,无论前方是解放的曙光,还是毁灭性格式化的深渊,都必须独自面对的决绝道路之上。
她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现在,焦点在我身上了…那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