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光线被刻意调暗了，不再是往日那种明亮到近乎冷酷的纯白，而是换成了某种沉静的、带着淡淡蓝紫调的幽光，仿佛深夜时分未被城市灯火污染的星空一角。
空气循环系统也调至最低档，几乎听不到惯常的细微嗡鸣，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包裹着那些精密仪器轮廓分明的暗影。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为一场重要的、或许也是最后的会谈，营造着某种不同于以往“观察”与“实验”氛围的、更加私密却也更加沉重的舞台。
星璃站在实验室那扇熟悉的、由特殊合金与强化玻璃构成的隔离门前，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她走了进去，脚步在过于安静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她看到白夜姬站在实验室中央那片通常用于全息投影的空旷区域，背对着门口，似乎正凝视着前方一面未激活的黑色屏幕。
她今天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纤尘不染的白色研究袍，而是换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便装，长发也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
少了几分平日那种居高临下的、属于“首席研究员”的疏离感，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以及一丝刻意收敛却仍从挺直的背脊线条中透出的疲惫。
“你来了。”
白夜姬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少了以往那种仿佛掌控一切的从容韵律。
“嗯。”
星璃应了一声，走到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能闻到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属于白夜姬常用的那种清冷香氛，混合着实验室特有的、微弱的臭氧与金属气味。
这种熟悉的味道，曾伴随她度过许多被检查、被测试、被“调整”的时刻，此刻却让她心底泛起复杂的涟漪。
她定了定神，将那些翻涌的回忆压下去，目光落在白夜姬的侧脸上。
白夜姬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色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阴影，但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异常明亮、甚至可以说有些灼人的光，紧紧锁住星璃。
“我收到了消息。”
白夜姬开门见山，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卡珊德拉·陨星的庇护，莉莉丝·幽影提供的路径，还有…那个叫维克多的反抗军残党，似乎也给了你某种…危险的技术支持。
甚至，‘白鸽’那些藏在地底的老鼠，也把他们的末日论调塞进了你的耳朵。”
她微微歪了下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我的‘作品’，我最重要的‘观察样本’，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多方势力竞相下注的焦点了呢。真是…令人惊讶的发展。”
星璃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真正要说的话。
她知道，白夜姬叫她来，绝不是为了陈述这些她已经知道的事实。
“我承认，星璃。”
白夜姬向前走了半步，拉近了一点距离，那双灼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星璃，仿佛要穿透她的瞳孔，直视她灵魂深处最细微的波动，
“我之前的一些…策略，或许过于急躁，或者，错误估计了你的成长速度与意志的坚韧程度。
将你视为需要引导、需要控制的‘容器’，试图用陨星家族的压力、用我提供的‘安全进化路径’来框定你的方向…
现在看来，似乎起到了反效果。你挣脱的速度，比我最激进的推演模型预测的，还要快。”
她的语气里没有恼怒，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近乎欣赏的冷静分析意味，但星璃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不甘与…紧迫感。
“所以，”白夜姬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推心置腹的语调，
“我决定换一种方式。换一种…或许对我们双方都更有利，也更符合你目前所展现出的…‘可能性’的方式。”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那面黑色的屏幕瞬间亮起，但呈现出的并非复杂的基因图谱或数据流，而是一幅极其宏大、也极其唯美的动态星图。
无数光点流转、汇聚，最终在中心形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散发着柔和白金色光芒的漩涡，漩涡深处，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脉动，散发出令人心悸又无比向往的能量韵律。
“看，星璃。”
白夜姬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近乎催眠般的、充满诱惑力的热切，
“这就是‘心核’能量在理想模型下的可视化呈现。不是莉莉丝眼中冰冷的‘终极协议节点’，也不是‘白鸽’疯子们臆想的‘恐怖封印核心’。
在我，在真正追求进化与突破的科学视角里，它是这个系统，乃至可能超越这个系统框架的…最本源的力量源泉，是生命与意识迈向更高维度的…钥匙与阶梯。”
她的目光从星图移回星璃脸上，眼神炽热：
“你拥有接触它、甚至…融合它的潜质。这一点，我最初的判断没有错。错的是方法，是路径，是…共享成果的方式。”
星璃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她看到白夜姬眼中那种熟悉的、对未知领域探索的狂热，但此刻，这狂热被包裹在一层更加精致、也更加危险的“合作”外衣之下。
“我的新提案很简单，星璃。”
白夜姬又向前半步，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星璃甚至能看见她瞳孔中自己小小的倒影，以及那倒影周围燃烧的火焰。
“我放弃与你争夺‘容器’的主导权，放弃将你完全纳入我的控制框架。相反，我将动用我所有的资源、我所有的知识储备、我实验室最尖端的技术——
包括那些从未对任何人开放过的、涉及深层意识安全防护与高维能量缓冲的保密项目——全力协助你，帮助你‘安全’地接触‘心核’。”
她强调着“安全”两个字，指尖再次轻点，星图旁边浮现出复杂的防护罩模型、神经缓冲界面、能量疏导路径示意图，它们层层嵌套，看起来精密而可靠。
“不是像莉莉丝那样，只给你一张可能通往陷阱的地图。也不是像维克多那样，给你一把可能先伤到自己的危险钥匙。
更不是像卡珊德拉那样，仅仅提供外部的武力掩护。我将提供的是…一套完整的、从生理到意识层面的‘护航方案’。
确保你在接触那庞大力量的瞬间，最大程度免受其反噬，并引导那力量以最温和、最可控的方式，与你的存在进行…初步的‘融合’。”
“融合…”星璃轻声重复，这个词听起来比“利用”或“夺取”更加…亲密，也更加危险。
“是的，融合。”
白夜姬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她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极淡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
“不是粗暴的占有，而是建立一种初步的、稳定的连接与共鸣。
让你能够借用它的力量，感受它的本质，甚至…从中获得启迪，推动你自身基因锁的进一步解放与进化。
而这一切，将在我的全程监控与技术支持之下进行，将风险降至理论上的最低点。”
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星璃的手臂，但在指尖即将碰到时又停住了，只是悬在那里，形成一个充满暗示却又保持尊重的姿态。
“而我的条件，只有一个。”白夜姬的声音变得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共享。共享融合过程中的所有数据，共享你对‘心核’力量的感知与理解，共享这种‘融合状态’带来的任何新发现、新能力。
我们…共同研究，共同进化。你获得你渴望的力量与接近真相的途径，我获得前所未有的、关于高维能量与生命形态交互的第一手科研资料。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实验’，而是…合作者之间的‘共赢’。我们将一起，触摸可能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奇迹，甚至…重新定义‘进化’的边界。”
她终于将手轻轻落在了星璃的小臂上，触感微凉，却带着一种灼人的期待。
“想想看，星璃。不再有强迫，不再有单方面的索取。我们是探索未知前沿的同伴。你拥有独特的‘钥匙’，我拥有打开门后安全探索的工具与知识。我们可以一起走进去，一起看看门后的风景，究竟是什么。
这难道不比你独自一人，拿着不稳定的工具，沿着敌人提供的路径，冒着被各方势力撕碎、或者被‘心核’本身吞噬的风险，踉跄前行…要好得多吗？(´･ω･`)”
星璃的身体微微一僵。白夜姬的手很凉，但那接触却像烙铁一样烫人。
提案听起来如此完美，如此合理，几乎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安全地获得力量，安全地接近真相，甚至还有一个“科学”上的盟友。
那些动态演示的防护方案看起来精密可靠，远比维克多那个危险的“蚀刻者”原型听起来安全，也比莉莉丝那种充满不确定性的交易显得更有保障。
共赢…共同进化…科学奇迹…这些词汇编织成一张华丽而诱人的网。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瞬，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两个动摇的念头。
如果…如果接受这个提案，是不是真的能避免很多危险？是不是真的能更有效率地达到目的？白夜姬的科研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有她全力协助…
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看着白夜姬近在咫尺的、充满热切与期待的脸，那双美丽眼眸中的光芒，虽然披上了“合作”的外衣，但其核心，依然是对“研究对象”的极致渴望，是对“未知数据”的占有欲，是对“科学突破”的执着追求。
她提出的“共享”，前提依然是“在她的全程监控与技术支持之下”。
所谓的“共同研究”，主导权、解释权、甚至对“融合状态”的定义权，恐怕依然牢牢掌握在提供“工具与知识”的一方手中。
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更加精致，更加隐蔽，披上了“平等合作”的糖衣。
一旦她踏入这个方案，她的每一步，每一个感受，每一次力量的增长，都将成为白夜姬实验日志上详实的数据点。
所谓的“共赢”，最终赢得的恐怕是白夜姬梦寐以求的科研成果，而她自己，则可能从“容器”变成更彻底的“实验共生体”，永远无法摆脱这双观察者的眼睛。
更何况…星璃想起了维克多的警告，想起了“白鸽”关于“活体封印”的恐怖假设。
如果“心核”真的是那种东西，白夜姬这套基于“科学”和“进化”的“安全融合”方案，很可能建立在完全错误的前提之上，其后果…或许比直接触碰更加不可预测。
白夜姬追求的是“进化奇迹”，她可能根本不在意，或者拒绝相信“心核”作为“封印”或“恐怖之源”的其他可能性。
这种认知上的根本分歧，使得任何“合作”都如同在流沙上筑塔。
还有…星璃的目光落在白夜姬握住自己小臂的手上。那触碰看似亲近，却让她感到一种被标记、被圈定的不适。
她想起了卡珊德拉那种充满占有欲但也更加直白的庇护，想起了莉莉丝冷酷但清晰的交易，想起了维克多毫无保留却充满担忧的信任…那些关系虽然复杂，甚至危险，但至少，对方的目的相对清晰，而她也能在其中保留更多的自主与警惕。
而白夜姬这份“最终提案”，却像是最甜美的毒药，试图从内部瓦解她的独立性，用“科学”与“共赢”的名义，将她重新纳入其掌控的轨道。
她缓缓地，但极其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臂从白夜姬的手中抽了回来。动作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可动摇的拒绝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