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率先笑出声来，但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赞赏。
“果然。”
她抿了一口自己的酒，舌尖轻轻舔过下唇，
“我就知道你不会选他们给的任何一条路。星璃啊星璃，你总是这样，看起来最安静，实际上最叛逆。”
卡珊德拉的表情依旧严肃，但她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变化。
那不是赞同，也不是反对，而是一种……重新评估。
“风险系数会呈指数级上升。”她说，语气依旧专业，
“主动冲击意味着你会直接暴露在心核的防御机制面前，没有白夜姬的融合协议作为缓冲，也没有‘白鸽’的摧毁方案作为后手。
一旦失败，你的意识可能被直接吞噬，连数据残骸都不会留下。”
“我知道。”星璃说。
“而且你需要同步调用所有资源。”卡珊德拉继续，
“这意味着军事行动必须与情报收集、技术破解、弱点利用完全同步。任何环节的延迟或错误，都会导致连锁崩溃。协调难度远超常规作战。”
“我知道。”星璃重复。
“还有，”卡珊德拉的目光变得锐利，
“这意味着你必须信任我们——信任我提供的部队会在精确时间到达精确位置，信任莉莉丝的情报没有故意植入的误导信息，信任维克多的技术分析没有隐藏后门，甚至信任‘白鸽’组织提供的弱点知识不是陷阱。”
这次星璃没有立即说“我知道”。
她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金属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在卡珊德拉和莉莉丝之间缓缓移动。
“我不信任你们。”
她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不，更准确地说，我不‘完全’信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你们也不完全信任我一样。”
莉莉丝举杯的动作停顿在半空。
卡珊德拉的呼吸节奏出现了半拍的紊乱。
“卡珊德拉，你每次提供支援后，都会建议我考虑撤离方案。
那不是出于关心，而是因为你的任务优先级里，‘保全可再利用资产’排在‘达成行动目标’之前。”
星璃的视线转向女军官，“我说错了吗？”
卡珊德拉没有否认。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默认的姿态。
“莉莉丝，你带来的情报总是完美契合我的需求，完美到不自然。因为你在筛选——只给我看你想让我看到的部分，用我需要的信息，引导我走向你期望的结论。”
星璃的目光移到红衣女子脸上，
“我说错了吗？”
莉莉丝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哎呀，被发现了呢。”
她没有辩解，只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
“但你不能否认，我给你的信息都是真实的，只是……不那么完整而已。”
“维克多的技术报告里有故意留白的权限锁，‘白鸽’组织的弱点分析里藏着至少三处逻辑矛盾。”
星璃继续说，“而白夜姬的融合提案，本质上是一场意识层面的侵犯。”
她停顿，让这些话在空气中沉淀。
“所以，不，我不信任你们。”她最终说，“但我需要你们。需要你们的资源，需要你们的能力，需要你们各自掌握的那一部分拼图。
而你们也需要我——需要我这个唯一能够直接接触心核，又尚未被任何一方完全控制的人。”
卡珊德拉终于伸手端起了那杯一直没碰的酒。她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
“那么，这就是一场基于相互需求的临时同盟。”她说，“没有信任，只有精确的利益交换和风险共担。”
“比那更复杂一点。”莉莉丝插话，她已经喝完了第一杯，正在倒第二杯，
“没有信任，但有……默契。或者说，一种明知对方有所保留，却依然选择合作的，危险的浪漫？(￣︶￣)”
星璃没有回应这个略带调侃的说法。她重新调出全息界面，将初步整合的计划框架展示给两人看。
“这是行动草案。军事部署需要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建立防线，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在我冲击心核时，阻挡可能的外部干扰。
情报网络需要监控这七个关键节点的异常数据流，任何波动都要在三十秒内预警。技术破解和弱点利用必须同步，时间误差不能超过零点五秒。”
卡珊德拉仔细审视着部署图。“防线位置合理，但兵力不足。我需要调动第二、第四快速反应小组，这需要额外授权，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时。”
“我给你三十六小时。”星璃说。
“不可能。标准流程——”
“没有标准流程。”星璃打断她，“我们现在创造的就是新流程。”
卡珊德拉盯着她看了三秒，然后缓缓点头。
“三十六小时。但代价是，我会放弃东侧次要防线的冗余配置，将全部兵力集中在核心路径上。这意味着一旦侧翼出现意外压力，我们没有缓冲余地。”
“接受。”星璃说。
莉莉丝已经看完了情报监控节点的分布。
“这七个点里，有三个在我的网络覆盖边缘。要确保三十秒预警，我需要激活几个……嗯，长期休眠的联络人。这会引起一些注意。”
“会引起谁的注意？”星璃问。
莉莉丝的笑容变得微妙。“一些老朋友，老对手，还有一些说不清是敌是友的人。情报圈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呢。(；一_一)”
“但你能做到吗？”
“能。”
莉莉丝放下酒杯，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醒，所有慵懒和调侃都消失了，
“但代价是，我的部分隐蔽身份会暴露。之后，我就不能再以‘莉莉丝’这个代号在暗处活动了。”
星璃沉默了片刻。“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要看你的冲击能带回来什么‘真相’。”
莉莉丝重新笑起来，但这次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而且啊，我也厌倦了总是躲在阴影里。偶尔走到阳光下，或许也不错？”
计划在继续细化。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深黑转为墨蓝，预示黎明将至。
酒瓶空了，数据板上写满了标注，全息界面里的模型越来越复杂。
三个女人——一个士兵，一个情报贩子，一个决心掌握自己命运的觉醒者——在这间不再安全的安全屋里，编织着一张没有信任、却充满危险张力的网。
过程中有许多微妙的时刻。
比如卡珊德拉在解释某个战术细节时，手指无意间划过星璃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
比如莉莉丝在调取某个加密联络方式时，身体微微倾向星璃，发梢几乎触碰到她的脸颊，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
比如星璃在做出某个关键决定时，卡珊德拉和莉莉丝同时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但那一瞬间的默契，比任何语言承诺都更有分量。
没有信任，但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滋生。
一种在绝境中被迫相互依赖的紧密感，一种明知对方有所隐瞒却依然选择并肩的决绝，一种在算计与坦诚之间摇摆的、脆弱而真实的连接。
当最终的行动框架基本成型时，天已经快亮了。卡珊德拉站起身，她的制服依旧笔挺，但眼角有了淡淡的疲惫阴影。
“三十六小时。”她重复这个时间，像在对自己下命令，“我会在时限前完成部署。之后，我的部队会进入静默待命状态，直到你发出启动信号。”
莉莉丝也站了起来，她将空酒瓶和杯子收进手提箱，动作恢复了那种优雅的随意。
“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激活所有必要节点。预警系统会在四十八小时后全功能上线。”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星璃一眼，
“哦对了，关于维克多和‘白鸽’那边……需要我帮你传话吗？还是你打算亲自联系？”
星璃摇头。“我会处理。”
“好吧。”
莉莉丝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
“那么，祝你好运，星璃。希望你的‘真相’，值得这一切。”
两人先后离开。合金门再次关闭，将渐亮的晨光挡在外面。
安全屋里重新只剩下星璃一个人，但空气似乎不同了——多了一些残留的温度，一些未散尽的气息，一些无形却确实存在的、属于“同盟”的痕迹。
她走到窗边，这次拉开了百叶窗。
黎明前的天空是一种浑浊的深蓝色，边缘泛着病态的灰白。
街道对面的便利店里，那个监视者已经换班，新来的人正在买咖啡。
一切看似正常，但星璃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无数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卡珊德拉的部队在调动。
莉莉丝的网络在激活。
维克多的技术破解在深入。
“白鸽”的弱点分析在被重新验证。
而她自己的决心，像一枚已经启动的钻头，正对准那个被称为“心核”的存在，准备穿透所有谎言与迷雾，抵达最核心的真实。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那些因为长时间操作控制台而留下的轻微压痕。然后缓缓握拳。
力量在汇聚。
不是来自信任，不是来自忠诚，而是来自更原始、更赤裸的东西——需求，利益，风险共担，以及在绝境中别无选择的相互依存。
队伍正在成型，尽管这支“队伍”的每个成员都心怀各自的保留与算计。
总攻的准备工作已经启动，尽管这场“总攻”的目标既非融合也非摧毁，而是一条无人走过的、危险至极的第三条路。
星璃站在晨光与暗夜的交界处，轻声对自己说：
“后文……将是一场没有退路的穿透。而真相，无论多么残酷，都必须由我亲自见证，亲自裁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