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崩溃来临了。
整个古堡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疯狂扭曲、挤压。空间折叠,她们时而站在天花板上,时而陷入墙壁中。无数时空的碎片像玻璃雨一样砸落,显现出其他九组客人最终命运的片段——有的在自相残杀中全军覆没,有的被逐渐遗忘直至虚无,有的则在疯狂中冲向墙壁化为新的浮雕…
在那一片混沌中,维拉看到了。她看到了古堡的核心——那并非一个物理位置,而是一个概念性的“点”。它贪婪地吸收着所有时空、所有客人产生的恐惧、猜忌、绝望,以及最重要的——被遗忘的“存在之力”。那些消失的人,并未真正死亡,他们的意识碎片被溶解,成为了维持这个古老存在延续的养料。所谓的“实现愿望”,不过是诱饵,是消化过程的一部分,让养料在希望与绝望的极致反差中产生更大的能量。
真相就是:他们不是客人,是食物。古堡本身,就是一个以记忆和存在为食的、囚禁于时空缝隙中的古老贪婪之物。
“拒绝它!”维拉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紧紧抱住她的笔记本,那上面凝聚了她对所有人、对“存在”本身的最后铭记,“我们存在过!我们记得!我们拒绝被遗忘!拒绝被你吞噬!”
索菲亚和艾米丽也立刻明白了。她们不再试图理解或对抗,而是彻底地内敛,坚守住对自我、对同伴的记忆堡垒。她们在心中构筑起最后一道墙,墙上刻满了十个名字(包括埃文,尽管他背叛,但他也存在过),以及他们的故事。
埃文发出了不甘的怒吼,他试图冲向那个概念性的“核心”,似乎想强行攫取实现愿望的力量。但在接触到那团混沌光芒的瞬间,他的身体像烟雾一样开始消散,他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贪婪之中。这一次,是彻底的抹除,连被遗忘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主动放弃了对“自我”的坚守。
剧烈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
维拉感到自己像是在无尽的湍流中翻滚,然后猛地被抛了出去。
她重重摔在地上,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清新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森林的边缘,远处可以看到村庄的屋顶和炊烟。
古堡消失了。身后的森林深处,只有一如既往的浓郁雾气,那座猩红的建筑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最近的农舍,敲响了门。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开门,惊讶地看着这个浑身脏污、神情恍惚的女人。
“你需要帮助吗,亲爱的?你看起来糟透了。”
“古堡…那座血色的古堡…”维拉语无伦次地抓住老妇人的手臂。
老妇人皱起眉头,困惑地回头看了看森林:“古堡?亲爱的,你怕是迷路产生了幻觉。这片森林里从来没有什么古堡,老人们都说里面只有沼泽和迷雾,进去就出不来了。”
维拉回头望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里,确实空无一物。
老妇人好心收留了她过夜。第二天清晨,维拉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正常。然后,她感到手臂上一阵刺痛。她卷起袖子,看到皮肤上刻着几行已经结痂的陌生名字:马库斯、贝丝、托马斯、周、卡特、伦纳德、埃文、索菲亚、艾米丽。
这些是谁?她用力思索,却只感到一片空白和隐约的心悸。她手臂上的刻痕又深又乱,仿佛是在极度疯狂的状态下完成的。
几个月后,维拉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她开始动笔写作,一个关于神秘古堡和十位客人的故事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情节细节栩栩如生,人物形象丰满得仿佛她亲身经历。当她写下最后一个句点,一种混合着释然与巨大悲伤的情绪淹没了他。她趴在稿纸上,泪流不止,却不知为何而哭。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异常清晰的梦。梦中,她再次站在那座血色古堡前,九个人影站在门口,面容模糊,却向她伸出了手,带着一种慰藉与期待。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能感到一种深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联结。
当她从梦中惊醒,月光如水银般泻入房间。她发现书桌上的稿纸散落一地。她起身去捡,手指触碰到最后一页时,身体猛地僵住。
在那页空白的底部,一行用熟悉的深褐色墨水写成的字迹,新鲜得仿佛刚刚落下:
“谢谢你的记得。你的愿望已实现。”
刹那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马库斯的怯懦、贝丝的专注、托马斯的温和、周锐的沉默、卡特的坚毅、伦纳德的执着、埃文的狡黠与最终疯狂、索菲亚的冷静、艾米丽的善良…所有人的面孔、声音、故事,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清晰得令人心痛。
她记起来了。一切都记起来了。
她冲到窗边,望向森林的方向。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森林的深处,一抹微弱却毋庸置疑的、鲜红如血的光点,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缓慢复苏的心跳,一个等待履行的约定。
古堡记得她。因为它依靠被记忆而存在。
而她,维拉·怀特,成为了它永恒的锚点,也是下一个循环的潜在见证者。她的愿望实现了——她得到了一个真实到刻骨铭心的故事,以及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关于存在与遗忘的真相。
所念既所知,所知既存在。
而古堡,仍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