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别犹豫啦!”
“你的身体会消失,但灵魂能在往生界获得永远的安宁哦~这可是你唯一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快动手呀,阿卿~”
“阿卿……”
童年伙伴的幻影在耳边呢喃,声音甜得发腻,像浸了蜜的毒药。
秦逸卿终于抬起头,望向那个抱着破旧布娃娃的女孩幻影,唇角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我从来……”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粘稠的空气中撕开一道清晰的裂痕,“没奢求过什么救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孩童幻影逐渐僵硬的笑容。
“也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
“你在说什么呀,阿卿~”布娃娃女孩歪着头,脸上笑容未变,但眼底翻滚的暗影凝滞了一瞬。
秦逸卿绕过了那座纹路与凝心佩隐隐共鸣的古朴石台——那是仪式预设的位置。
脱臼的右腕传来尖锐抽痛,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骨髓里搅动。但他仍一步步走向那颗三层楼高的卵状晶体。
暗红脉络从岩壁延伸而来,如同巨兽的脐带,随着某种节律微微搏动,将汲取来的生命力泵入卵中。
晶体内部,混沌暗影缓缓旋转。离得近了,能看见那些面孔的细节——有的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惊恐,有的已经模糊成纯粹的痛苦色块,像被随意涂抹的劣质颜料。
“快回来,阿卿~”羊角辫女孩蹦跳着挡在他面前,裙摆扬起时露出半透明的小腿,“你还没把匕首插进石台呢~我的伙伴可过不去那边拿呀~”
她指了指旁边那团蠕动着的触手状魔气。那东西笨拙地晃了晃顶端,像是在点头。
秦逸卿没有停步。
他径直穿过女孩半透明的身躯——穿过时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站在了卵壳之前。
近在咫尺。晶体内部那些面孔几乎要贴上卵壁,张大的嘴里没有声音,但绝望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知道吗,”秦逸卿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得让整个岩窟都为之一静,“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一件事。”
他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指尖轻轻点在水晶般的卵壳表面。刺骨的冰寒立刻顺着指尖蔓延,皮肤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霜。
“所谓的‘往生界’…”
他转过脸,看向那三个孩童幻影。那双总是盈满温润笑意的眼眸,此刻冰封如极地寒渊,深处却燃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是否只是个谎言。”
“?!”
三个孩童幻影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像精致的瓷娃娃被敲开第一道缝。
蹲在地上的男孩猛地站起,手中树枝“啪”地断裂,断口处渗出暗红汁液:“阿卿,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你读取我的记忆,看见我渴望亲情,看见我向往解脱……”秦逸卿的声音越来越冷,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所以你为我编织了一场美梦。”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忽然笑了。
“因为我不需要救赎,也不需要美梦。”
“旁人给不了——你这个半吊子更给不了!”
话音未落——
“唰!”
秦逸卿骤然抬起不知何时已自行接回的右臂…
幽冥匕首裹挟着磅礴的龙丹神力,在暗红岩窟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银弧,狠狠斩向卵壳!
“咔嚓——!!!”
卵状晶体表面炸开蛛网般的裂痕!暗红粘稠的液体如同溃堤般从裂缝中暴涌而出…
“你疯了吗,阿卿!”
三个孩童的身影最终坍缩回抱着布娃娃的少女。
层层叠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滔天的怨毒与难以置信的震怒。
“你这样做毫无意义!破坏摇篮,其中蕴藏的所有力量都会失控喷发!你一个问心阶,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反噬!你怎么敢!”
秦逸卿被喷涌的液体冲得踉跄后退。
他抹去脸上粘稠的暗红液体,指尖在脸颊留下几道污痕,“因为我从一开始……”
右手探入怀中,掏出了那枚始终温润流转的凝心佩。
“就没打算和你做什么交易啊,须磨。”
“嗡——!!!”
从“卵”中喷涌而出的,裹挟着无数修士魂魄的光流,如同找到了目标一般,全部被吸进了凝心佩中…
“不——!!!”
须磨发出绝望的嘶吼。那声音不再是孩童的稚嫩,而是混杂了千万种音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混沌咆哮!
祂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积攒千年的力量,正在被那枚小小的玉佩疯狂抽取、剥离!
“你骗我!从一开始就在骗我!!”黑暗翻涌着扑向秦逸卿,所过之处岩壁腐朽剥落,“那些记忆…那些渴望…全是假的?!”
“不,都是真的。”秦逸卿平静地看着扑面而来的黑暗,左手却毫不犹豫地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
“只是你不了解…我!”
匕首刺入胸膛。
秦逸卿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暗红血液。但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银色龙息从他心**发…
两股力量——魔神积攒千年的残魂本源,望昔赠与的银龙内丹之力——在凝心佩这个特殊的“容器”中疯狂碰撞、交织、融合……
玉佩表面的裂纹越来越多,银光与暗红在其中激烈缠斗,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有一点你是对的…须磨。”秦逸卿嘴角渗血,声音却异常清晰。
“作为你的代行者,我不够格……”
他抬起头,望向岩窟入口的方向。那里,杂乱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毕竟我们两个……都是失败者。”
“秦逸卿——果然是你!!!”
璇卿第一个冲进来,粉发在狂暴的能量流中狂舞如燃烧的火焰。
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勉强保持清醒的修士,个个脸色惨白。
更后方——
辰月煌和小小橘搀扶着虚弱的望昔,踏入了这片地狱绘景。
望昔的银发黯淡无光,脸上毫无血色,素白衣襟上还残留着心口的暗红血迹。
但她那双银眸,却死死盯着秦逸卿手中那枚即将崩碎的凝心佩。
“逸卿…”她虚弱地开口,声音被能量风暴撕得支离破碎。
一道银白身影从旁边岩壁裂隙中窜出——是寅昭。
她臂弯里还夹着惊魂未定的邱拾方,后者灰头土脸,腰间的百宝囊不见了,只剩一根破破烂烂的摸金铲还死死攥在手里。
秦逸卿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低头看着掌心光芒明灭的玉佩,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都来了么…也好。”
“还等什么!再拖下去大家都要嗝屁了!”一个中年修士红着眼睛大吼,手中长剑亮起微弱的灵光。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掏出各自的法器——符箓、飞剑、铜镜……各色灵光亮起,在暗红岩窟中如同垂死萤火。
秦逸卿只是稍微瞥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寒。
紧接着,他伸出五指,缓缓收拢。
望昔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出来了。他手上那枚闪烁着诡异暗红光芒的玉佩,正是她赠予的凝心佩。
只是此刻,那温润的银辉已被不祥的血色浸染大半…
“咔嚓——!!!”
凝心佩在他掌心彻底碎裂。
不是化为齑粉,而是炸开成三股截然不同的能量洪流——
银白龙息、暗红魔气、以及秦逸卿自身的殷红血魂——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般狂涌而出。
但诡异的是,它们没有四散冲击,反而在某种意志的牵引下疯狂交织、缠绕,在秦逸卿周身凝聚、压缩……
形成一个越来越亮的、拳头大小的光球。
几乎在同一瞬间…
“呃啊——!我的手!”
一名年轻修士突然跪倒在地,他的手部突然开始变得透明,并且带着一种奇异的银白色纹路…
“妈的!是那个静心晨露!秦逸卿那孙子果然没憋好屁!!”
有人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怒吼。
“什么?!”璇卿瞳孔骤缩,厉声喝道,“快用灵力护体…”
晚了。
凡曾饮用过望昔特制“静心晨露”的修士,体内潜伏的龙息标记全被激活。他们在哀嚎中扭曲、发光、消散,像被无形巨手抹去的错别字。
“咳……”
璇卿突然单膝跪地,长剑“铛”地一声插进地面,才勉强撑住身体。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素色制服下,银色的龙鳞纹路正缓缓浮现,沿着血管走向蔓延。
“大姐头?!卧槽!”
邱拾方懵了,如果璇卿死了这世上不就没人证明他的清白了吗。
“别…我…”璇卿抬起头,粉发下的脸苍白如纸。
在邱拾方冲过来的前一秒——
她的身体亮了起来。然后,化作一道流光。
从邱拾方伸出的、徒劳的指间飘走。
没入那颗越来越亮的光球。
“……”
邱拾方愣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空空如也,只有狂暴能量流刮过的刺痛。
众人甚至来不及吊唁璇卿。
“呃…前辈,我…我……”小小橘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变得透明——不是慢慢淡化,而是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从指尖开始一点点消失。
“啊?!猫姐你…”邱拾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全身,确定自己没有同样的变化。
小小橘腿一软,向前倒下——
但辰月煌接住了她。
那双总是沉稳有力的手臂,此刻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妖,金色竖瞳中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对…对不起…我…”小小橘的声音越来越轻,琥珀色的猫眼里盈满水光。
最后几个字还未出口,她已经化作一道微光,轻飘飘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被那颗光球无情地吸入。
只剩一枚小小的、刻着猫爪图案的储物戒,“叮当”一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两圈。
转变的过程快得残忍。
快到众人刚反应过来要悲伤,身边又有人开始发光、惨叫、消散。
快到辰月煌刚弯腰捡起那枚储物戒,抬头时——
现场的三四十号人,已经只剩寥寥几个。
辰月煌,望昔,寅昭,邱拾方,还有两三个侥幸未曾饮用晨露的陌生修士。
他们呆立在原地,看着面前那片空荡。
刚才还站满同伴的地方,现在只剩下能量乱流卷起的尘埃。
以及……
那颗已经停止膨胀、静静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的——
“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