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天光如血痂般涂抹在天际。
辰月煌悬停在距离天坑边缘百丈之外的空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吞噬了方圆数十里山川河流的巨渊,此刻正安静得令人心悸。
他看见了。
在天坑的正中央,那颗曾经悬浮的、孕育着混沌之力的“卵”已经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
是只剩一半。
如同被某种存在从内部粗暴撑破的虫蛹,残存的卵壳斜斜地立在那里,边缘流淌着粘稠的、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暗金色流质。
那些流质顺着外壳淌下,在虚空中凝成一道道扭曲的虹桥,又在下坠过程中散成细碎的光尘,最后无声地融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在那半截卵壳的中心——
有一个人影。
他盘膝坐着,背对着辰月煌的方向。赤裸的上身布满诡异的花纹——
那不是刺青,更像是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走留下的烙印。
纹路以心脏为中心向外蔓延,左半身是银白色的、如同龙鳞般的细密脉络,右半身却是暗红色的、仿佛随时会滴落血污的扭曲符文。
银与红在脊背中线激烈交锋,却又诡异地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他的左臂已经恢复了。
肤色与纹路和身体其余部分一致,五指自然垂落在膝头,指尖偶尔会轻微抽动一下,带起周围空气中一阵细微的涟漪。
辰月煌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距离太远,且那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扭曲的光晕,像是高温空气蒸腾时的景象,将五官细节模糊成了一团流动的阴影。
但那种气息——
不是初入此境的那种虚浮澎湃,而是沉淀的、内敛的、仿佛与这片崩塌的秘境法则融为一体的……圆满感。
辰月煌没有动。
他悬停在原地,周身暗金龙纹悄然浮现,在皮肤下游走。
他没有释放龙威,但周遭百米范围内的空间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空气变得粘稠,光线开始弯曲,连下方深坑中偶尔飘上来的尘埃都开始绕着他旋转。
这是本能的戒备。是跨越千年战斗积累下来的、面对致命威胁时的身体记忆。
而对面那人——
似乎也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咔嚓。”
一声轻响。
不是从那人影处传来,而是从辰月煌脚下的虚空。
一道石桥凭空生成。
并非实体,更像是将这片空间的“存在”强行扭曲、凝固后形成的通路。
桥面宽约三尺,由暗红色的结晶与银白色的光屑交织构成,从辰月煌脚下一直延伸到天坑中央,连接着那半截卵壳的边缘。
桥身微微晃动,像是在呼吸。
邀约。
或者说,仪式感。
辰月煌垂下眼睑,看了一眼那座桥。
他知道,对方也知道——开不开桥,其实无所谓。以他们此刻的境界,这百丈距离不过一念之间。
但这桥还是出现了。
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要谈,就要有个能站着谈的地方。
要战,就要有个能放开手脚的战场。
辰月煌落了下来。
脚尖轻点桥面。触感冰凉而坚实,踩上去时会有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脆响从脚底传来。
他没有飞。
而是开始一步一步,沿着那座凭空生成的桥,向着天坑中心走去。
脚步很稳。
每一步落下,桥面就会亮起一圈淡淡的光晕——银白色的部分会微微发亮,暗红色的部分则会变得更深沉。
仿佛这座桥本身就在对他的脚步做出反应,或者说……在窥探他。
辰月煌没有加快速度。
他走得很慢,甚至可以说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
天坑的岩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暗红色的天空,也倒映着桥面上行走的他。
无数个扭曲的“辰月煌”在岩壁上沉默地行走,像是某种诡异的仪仗队。
空气中飘浮着细碎的光尘。有些是卵壳崩解后的残留,有些则是之前那些消散修士最后的灵力印记。
它们无意识地飘荡,偶尔会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又很快散开。
更深处,地脉传来低沉的呜咽。这个秘境正在死去,而它的死亡过程被某种力量强行延缓了——就像一具被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尸体,痛苦而漫长。
辰月煌走了二十七步。
距离卵壳,还有一半路程。
就在这时,声音响起了。
不是从前方那个人影口中传来。
而是从天空。
从岩壁。
从脚下的桥。
从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分子,每一缕光线中——
同时响起。
“你来了。”
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温和。
是秦逸卿的声线,但又不太一样——里面掺杂了太多东西。
有少年时那份清澈的余韵,有后来温润表象下的算计,有绝望时刻的疯狂,还有某种……非人的空洞回响。
辰月煌脚步未停。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我知道你会来。” 那声音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独白,“毕竟你是这世上……对我最有威胁的人。”
第三十二步。
桥面开始变窄。从三尺收束到两尺,最后变成仅容一人通过的独木。
辰月煌脚步依旧平稳。
卵壳已经很近了。近到能看清那些流淌的暗金色流质中,偶尔会闪过一张痛苦的人脸幻象。
第五十三步。
辰月煌停下了。
他站在桥的尽头。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台
而那个盘膝坐着的人影,就在他面前几十步之外。
依然背对着他。
“所以。” 秦逸卿——或者说,此刻这个融合了银龙之力、魔神残息、以及自身执念的“存在”——轻声说,“我必须干掉你。”
“只有你死了,才没人能阻止我……去做最后一件事。”
辰月煌终于抬起了眼。
金色竖瞳平静地注视着那个背影。
“摧毁‘神树’。” 声音骤然变得清晰、坚定、甚至带着某种殉道者般的狂热。
“毁了这天地间所有灵脉的源头,毁了这修仙体系的根基。让灵气彻底枯竭,让所有修士——从问道到问鼎——全部变成凡人。”
“然后……”
那人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辰月煌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还是秦逸卿的五官。但左半张脸覆盖着细密的银色龙鳞,右半张脸则爬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纹路。
那双眼睛——左眼银白如月,右眼暗红如血——正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悲哀地看着他。
“然后,我就能彻底吸收玄元神君给予的龙丹。” 秦逸卿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还有你,辰月煌,你这一身沉淀了千年的修为……全部。”
“当我将这一切融为一炉,当我站在彻底枯竭的世界之巅——”
他站了起来。
动作很慢,但每动一寸,周围的空间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卵壳残骸在他身后悄然崩解,化作无数光屑,融入他周身的纹路之中。
“我便是这万古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超脱所有概念的存在…”
“独断万古。”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以秦逸卿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轰然炸开!
不是灵力,不是魔气,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仿佛能改写现实规则的力量波纹!
辰月煌脚下的桥寸寸碎裂!
但他早已在波纹及身的瞬间向后飘退十丈,稳稳悬停在虚空之中。暗金龙纹在体表完全浮现,凝成一层若有若无的战甲虚影。
而对面——
秦逸卿已经完全转过身来。
他悬浮在半空,银红纹路在全身流淌,左臂自然垂落,右手却缓缓抬起,掌心向上。
“所以,辰月煌。”
这一次,声音是从他口中直接发出的。
清晰,真实,不再有那种无处不在的回响。
他看向辰月煌,那双异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对方金色的竖瞳,也倒映着这片正在崩塌的天地。
掌心之中,银白与暗红的力量开始疯狂旋转、压缩,凝成一团拳头大小的、不断撕裂周围空间的光球。
“希望你…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