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我扒拉着陆休的衣服，往前看去，依旧是一片白雪。
到哪儿了？
陆休看向我：“抓好绳子，不要走丢了。”
“哦哦。”
说着，他一步向前，瞬间消失在我面前。
我瞪大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
而手腕处传来牵引，那根红绳绷直，拖拽着我。
“……”
我想了想，也向前迈开大步，就像浮过一层水面，轻微的窒息过后，是极度的寒。
一场暴雪如约而至，席卷大地。
我这是……
我看了看身后，灰雾重重。
“陆休？陆休！”
我朝前呼喊，回应我的只有呼呼风雪，以及手腕上牵动的红绳。
领着我朝某个方向进发。
——“这有什么用啊……”
——“避免我找不到你。”
脑袋里想起陆休曾说过的话，我抿着嘴，一步一步跟着红绳向前走。
“冷……”
早知道就多穿几件衣服了。
大雪纷飞，飘落在我的头发上，凝结在脑后的大角上，也遮挡住我的视线。
好吧……这样的天气看来的确不适合打雪仗。
我呼呼哈着气，给手掌取暖，突然间，我一拍脑袋。
“我怎么这么笨呀，我不是有白骨嘛？！”
当初吃掉对方后，我似乎就获得了对方的能力。
向前伸手，前方的雪堆突然开始鼓鼓囊囊地往外蠕动，挤压着雪堆，而后一根手骨伸出，从地底爬了出来，带动着身后交织的盘坐骨巢。
“嘿咻。”
我跳了上去，重重白骨将我包裹覆盖，挡住风雪，只留一个小口，供红绳指引方向。
“出发！”
一声令下，骨巢晃晃悠悠随着红绳向前，在雪地上留下一片片掌印。
这可比什么软泥巴恶魔要好玩多了。
而且无聊的话还可以啃骨头磨牙。
嘿嘿。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躺在骨手摇篮里，打着哈欠，将要睡着时，窒息感再度传来，随后露开的小孔射出一缕明光。
叮铃——
铃声轻响，将我从睡意朦胧中拉醒。
“……你倒是还挺会享受。”
骨壳被敲响，陆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闷闷的。
“唔……”
我挥散包裹成茧的手骨，就看见陆休一身白，像极了雪人。
“哇！是雪人！”
“是陆休……”
他叹气，掸了掸身上的覆雪，“真是白担心你了。”
“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我啊？”
“我害怕你走丢啊。”
“不是有绳子嘛？”
“……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傻呢，绳子也是会断的啊。”
他抬起手，我这才注意到，原本系在我们手腕上的红绳似乎变得灰白起来，用手指一戳，然后断了。
“……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反正现在也用不上了。”
他转过身，我这才看见，我们不知何时已经抵达了那耸入云天的火箭之下，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隧道，通往深处的黑暗。
陆休走到隧道口，然后就打开了他的黑箱子，里面有一面镜子，一个折叠凳，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他先是将折叠凳撑开，摆好，放在一旁，然后将镜子置放在凳子下方，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取出一袋哗啦啦的、装有钱币的袋子，取出古铜色的钱币，绕着凳子摆放成圆。
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金属光泽的银色液体，打开瓶子，向下倾倒，口中念念有词：“不偏不倚的天平之主，流动价值的见证者，我问询一笔交易，请为我的欲望估价。”
滴滴答答——
水银滴落，在镜子上滚烫发热，陆休捂住鼻子。
“不偏不倚的天平之主，流动价值的见证者，我问询一笔交易，请为我的欲望估价。”
那开始沸腾的水银逐渐冷却，在镜面上缓慢凝固，铺满整个镜子。
我站在一边屏住呼吸，看着陆休跳大神。
突然间，一根羽毛飘过我的面前，视线忍不住追随，想要伸手时，就听见了一道沙哑、暗沉的声音响起：
“哦吼吼……看看是谁……啊……原来是你啊，被死亡眷顾的勇士。”
扭头看去，只见原本空荡荡的折叠凳上坐着一个纯粹由流动水银交织而成的人形，它的眼睛和嘴巴都是一片漆黑的空洞，看上去怪异又渗人。
“你是来寻求交易的么？”
陆休将瓶子塞好，挥了挥手，驱散鼻尖有些刺鼻的味道。
“别说废话，浮士德，我要见梅菲斯特。”
“嗯……这是交易？”
“不，这是要求。”
“哈哈哈……”银色老人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两片撕咬的破风箱，呼呼漏气，“我只是交易的奴隶，无权代主行事。”
“我要对付死亡恶魔。”
“……”
原本还微微笑着的老人顿了一下，“什么？”
陆休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对付死亡恶魔。”
“你终于疯了么？”
“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
哇哦，看起来陆休好像很厉害欸。
那个白色的东东明显没有陆休有气势。
“所以，叫你的主子出来。它不是和死亡恶魔有仇么？”
“……”
浮士德低下头颅，突然开始干呕。
一大团黑色的物质被吐出，吓得我连忙后退几步，生怕溅在我身上。
那东西……好奇怪，不像是活的，也不像是死的……看着它，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一只长着角的蚂蚁，正在糖果屋里面被黑猫吃掉。
我立马摇头，甩出这个诡异的想法。
“嗬嗬……”
它空洞的眼眶上抬，仰着头，双手不断在空气中扒拉着，像极了那些窒息死亡前的挣扎，而终止这一切的，是一只从它口中伸出的黑手。
一只从它那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嘴里伸出来的手。
“嗬嗬……嗬嗬……哈哈……哈……”
我看见它那张嘴巴被黑手抓住，紧接着，另一只黑手伸出，抓住它的下颚，将它的嘴巴撑开到极限，而一团无光的阴影便开始往外拥挤——胸腔、腰腹、脚腿、最后是倒悬的头颅。
那是一个负像，一个纯粹由黑暗构成的影子，它没有任何确定的形态，却似乎拥有无数清晰轮廓；它双手撑地，如同畸形的腿脚，双腿则笔直地朝上，指向虚无，整个人的躯体倒立着，而那原本位于脖颈处的头颅，空空如也，而那双腿交汇之处，也就是胯下，一颗头颅从中向上生出，那张没有任何五官的面孔，却仿佛容纳了千面万容。
它否定着世界的真实；它从已经干瘪成人形银箔的身体浮出。
一个重叠、矛盾、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构建出字句：
“啊……纠正一个谬误，陆休先生，梅菲斯特这个名字我已经弃用了，现在，你应该称我为——”
那倒悬的头颅微微低垂，仿佛在“凝视”着陆休。
“否定之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