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天空星星垂落,吊着荡着闪烁着。
师祖将我叫到某扇门前,停下脚步。
我看见他从衣口的布袋掏出一串钥匙,细细数着,选出其中一把较小的钥匙插入锁中,一拧一抽,厚重的门锁被取下,放在一边,推开门,他率先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屋内像是隔了一层黑纱布,阻断了我的视线,没一会,就见师祖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面具和一盏白灯笼。
“拿着。”
他递给我,接过后,他已重新锁上木门。
带着我来到了门外,陆休则坐在一旁,看着我不说话。
“接下来,你就戴着这副面具,持这盏白灯,绕着镇子走一圈回来,注意——”
师祖声音忽然一厉。
“千万不要中途摘下面具,这是大忌。”
我连忙点头,不敢疏忽。
“还有,要在蜡烛烧完之前赶回来,中途不能熄灭,不然就是不合格,知道了吗?”
“知道了。”
陆休则在师祖背后无声地开口:注意步伐——
还没传递完,师祖猛地转身,朝他一瞪,陆休只得撇着嘴耸肩,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记住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摘下面具,我再说一遍。”
“嗯嗯,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摘下面具的。”
得到承诺后,师祖才叹气一声,朝我扬了扬下巴。
“既然如此,那你便开始吧。”
说完,他踢了陆休一脚,对方心领神会,往一侧挪了挪,给师祖让了个位置。
“戴上此面,你便不再是岁,你是傩师,是傩神,是镇祟之人,但完全不要忘记了,脱下面具后,你只是你,是岁。”
说完这玄而又玄的话后,他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
我回过头,看向手中青蓝绘彩的怪异面具,触感不像是木制或塑料,要更轻、更薄,就像是人皮……
点燃白色灯笼后,整个小镇突然安静下来,风不吹,狗不叫,就连隐约喧闹的人声也一并沉寂,唯一不同的,则是空气中,那抹香火气愈发浓厚,浓厚到有些刺鼻。
我双手捧着傩面,再一次看向师祖和陆休后,将其戴在了脸上。
“唔……”
好痒……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贴着脸蠕动……让我好想笑……
但是我不能笑!
强忍着奇怪笑意,我持着那白色灯笼,一步踏出。
铛——
打更声不知从何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心……你是谁?”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我旁边。
心脏莫名跳得很快,我继续向前一步。
啪——
快板声在身后响起。
“一更鼓,两更锣,它是傩神你是壳;嘻嘻笑,莫疯癫,白灯灭了下黄泉——”
而面前的纸灯笼,烛火开始猛烈晃荡,在纸扎的囚笼里挣扎嚎叫。
嘀咕——嘀咕——
远处传来鸟叫,消散在袅袅雾气里。
我有点不敢再向前走了。
我害怕再走一步,灯就灭了,到时候我跟陆休就要睡荒郊野岭了。
但是又不能不走……
正犹豫呢,就响起陆休之前对我的暗示。
那个奇奇怪怪的步伐。
于是,一脚向前,一脚黏在后跟,怪异地向前一跛。
“呀呀呀~这路也深来夜也沉,才跨过阴阳界,便识得了生死门。孤魂野鬼且去远,莫惊了人家,这一盏引魂灯。”
哀怨婉转的戏腔传来,丝丝绵绵缠绕,入耳酥心。
打更声停,快板声灭,世界突然安静,只有烛火静静燃烧。
似乎……没事了?
不确定,再向前一步。
无事发生。
看来这就是通关的方法?
于是不再停留,向前跛行,穿过巷口,走入人街。
可下一秒,我却止住脚步。
整个陆家镇的街边,站立着无数人,穿着布衣,无神地盯着街道,脸上泛着一层不健康的白蜡。
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那给我们租房的妇人,混在人群里,托着蜡烛,嘴唇微张。
当我提灯入街后,所有人的脑袋猛地朝我一转,黑漆漆的眼眶直盯着我和手中的白灯。
我握紧木杆,继续向前,穿过烤鱼小摊,穿过成衣铺子,直到——
“哇呀呀呀!是何人唤魂!”
一个穿着锁子甲的黑面壮汉拦在我面前,手提大砍刀,怒目而视。
“是孽障!是灾祸!吾乃天下第一镇统御玄策大将军,还不快速速自刎!”
欸?
我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嘴不知何时被封住了,完全张不开。
“自刎!”
黑面将军向前一步,同时整个长街里的人也迈出一步,朝我靠近。
“自刎!”
他又是一步,人群中,传来稀稀疏疏的附和声。
我想要后退,却发现这种步伐根本无法后退,只能前进,若是后退,就必须改换脚步。
“还不自刎?!”
“还不自刎!”
“自刎!自刎!”
人们幽幽开口,声音汇成浪潮,冲刷着我的意志。
眼前的白灯烛火明灭,摇摇欲熄。
不能让烛火熄灭。
我拧着眉,对着他向前一踏。
有本事你就砍了我,不然我就把你吃掉!
“自刎!”他已来到我面前,举着大刀,对准我的脑袋。
我捏紧拳头,饕餮纹逐渐浮现,只要他动手,那我就立马将对方吃掉。
气氛,就这么凝滞。
我瞪着他,瞪着他下手。
但他只是举着刀,横着我。
一秒……三秒……十秒……
这家伙怎么还不动手?
我搞不明白,只能继续等。
就这么站了三十秒,他除了说“自刎”这句话外,整个人始终维持着举刀的姿态,但迟迟不肯下落。
“……”
原本的气愤现在只剩下满腔困惑,于是,在静止的图景中,我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仿佛打破了什么,黑面将军立马后退,“自刎自刎!!!”
自刎你个屁股呀!
我继续向前,现在却轮到他开始后退。
哈!
向前向前向前,后退后退后退。
直到一个新的拐角处,他猛地丢下刀,跳进了河中。
“……”
跑了?
回头,原本街上的人们也重新站好,呆滞在原地。
搞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继续向前!
穿过流水小桥,走过河畔,在柳树下,却见一个穿白衣、蓬头垢面的男人正躺在地上,又一次拦住我的去路。
啪——铛——
快板声和铜锣声响。
那男人瞬间立起,扭头看向我,声音尖细刺耳:
“凭他朱门里头酒肉臭?凭我烂泥坑里冻死骨?都是肉体凡胎做的种,怎就我得——跪着生,趴着死,烂成土?”
刹那间,笼中灯火缩成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