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了话。
只能点头，一点也不方便，不过考核也完成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取下面具了？
我看向陆休，他摇摇头，指向师祖。
“面具能取吗？”
他替我问了出来。
“现在不能。”师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的面具上，“现在，我要教你第二课，那就是傩面怎么取，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傩神更是如此，若是正神一道，那还好说，大不了对方不再应你，可若非正神，那便要吃亏受苦。”
啊？
我原本摸着面具边缘的手顿住。
“当然，你现在脸上的面具上没有降神，若是降了神，你估计必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师祖说着，将一旁不知何时备好的陶碗端起，双指点在水中，在我额间轻轻一划。
“面具，不仅仅是降神授命的，更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你若是尚未送走神，便摘下面具，那就相当于将自己的神魂展开在对方面前，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精神错乱，若是对方看中你，还得落个夺舍的下场，马虎不得。”
在脸侧用清水湿润后，他才收回手指，看向我，“事毕功成，神归天庭！阴阳两隔，各安其位！”
言毕，脸上又一次浮现痒意，没等我取下，这面具竟自己脱落，如纸般飘飞，被师祖攥住。
“呼……哈……”
新鲜的空气涌入口鼻，我忍不住大口呼吸。
“陆休？陆休！”
我能说话了！
“是是是，我听见了，能不能不要跟个小孩子一样，就不能学我成熟一点吗？”
“我饿了。”
“……”
“咳咳。”见我和陆休晾着自己，师祖握拳，哼唧了几下，我立马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才微微颔首，“虽然你差点被套了一道，但是起码还算合格。”
“哦。”我点点头。
师祖看着我，我看着他，大眼瞪小眼。
“我说，你合格了。”
“哦哦。”
我知道啦，不用说两遍的，我又不是聋子。
“……”
师祖又沉默下来，目光看向一旁捂着嘴颤抖的陆休，朝他一瞪。
“噗……咳咳……既，既然这样，那……那就拜师吧。欸？等等……我茶叶呢？”陆休在身上掏了掏，“稍等一下，我茶叶忘在厨房了。”
说着，推开门小跑进院子里。
门口，就只剩下我和师祖了。
几声犬吠传来，远处闹市中，人声嘈嘈，灯火通明。
不一会儿，陆休就端着一杯泡好的茶走了出来。
“拿着。”
我接过了热热的茶杯，双手握住，刚好用来暖手。
“呃……拜师礼该怎么拜的……让我想一想。”
陆休摸着后脑勺。
“哼。”
师祖鼻孔发声，背着手径直走向院内的正堂。
“啊，想起来了。”他握拳击掌，“先是跪拜礼，至于前面的什么生辰八字投名状就免了。”
说着，带我走进院中，一个蒲团正躺在地上，正对着坐在太师椅上的师祖以及身后无数木牌。
“三叩九拜……”
“不用那么麻烦，我还要赶着睡觉呢。”
师祖打断了陆休的话。
“行，那就三磕头，先拜天地，二拜祖师爷，三拜师祖。”
“好。”
我捧着那杯茶，跪在有些软塌的蒲团上，然后朝师祖微微磕头。
师祖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是在头顶，又好像是在四面八方。
“岁，磕完头，你便正式入我门道，在此之前，有三戒你需谨记。”
一磕头。
“第一戒，红尘多怨骨，莫随恶念生——此为不嗔。身为傩师，你需时刻保持一颗清明心，不伤无辜，不纵妄欲，不患得患失，不怨天尤人。”
“二磕头。”陆休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再次俯身，额头触碰冰凉的蒲团。
“第二戒，戏里观悲喜，莫作局中人——此为不痴。傩面千变万化，今日你是神，明日你是鬼，戏里戏外分不清，那便没了真心，只是一具肉尸，要时刻记住，你是谁。”
“三磕头。”
最后一拜。
“第三戒，请神非为神，莫以此为尊——此为不贪。贪吃者，终被反噬；贪力者，终成傀儡，不要被力量奴役，要学会驾驭与共舞，这世上从无免费食物，力量亦是如此，凡是万物，皆有代价，贪婪的代价，便是迷失。”
“你记住了吗？”
“岁记住了。”
“好！”
他看向我，站起身，抽三炷香，指尖拂火，向着重重牌匾弯腰一拜。
“诸位先祖，今日，傩门青晏一脉，第三十二代传人，弟子陆河山，在此敬拜！”
一拜，香灰微颤。
“叩请诸位祖师明鉴，今有顽童名‘岁’，虽身负异骨，命带凶煞，然心存善念，通过考核。弟子陆河山，依祖训，开山门，纳其入门下！”
二拜，青烟直上。
“此子路途坎坷，前路迷障重重，万鬼窥伺。望列祖列宗，佑其神魂不灭，守其本心不失，护我傩脉薪火，延绵不绝！”
三拜，明火剪光。
师祖缓缓直起身，上前一步，将那三根长香稳稳插入香炉之中。
“礼成。”
言毕，万籁俱寂，唯有香烟缭绕，从堂中飘出，萦绕在我身旁，经久不散，直到一阵夜风吹起，才不舍地流向天际，消弭无踪。
隐隐约约间，我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只见牌匾之上，隐有金光消散。
陆河山转过身，背着手看着我，严肃的脸上，那最后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抹淡淡笑意。
“起来吧，岁。”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陆河山之徒。”
“谢谢师祖。”
陆休立马发出怪音，“是师傅师傅，不是师祖。”
“哦哦！”我连忙改口，“谢谢师傅！”
“哼。”
他重新端坐在椅前，看着我，眼神似乎在期待什么。
“茶茶茶。”
陆休又一次小声提醒我。
“好，好的！”
我点头，将手中的茶立马往嘴里塞。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啊！”
陆休吓得一把按住我的手。
“欸？不，不是喝茶吗？”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茶杯还停在嘴边。
“那是给师傅喝的，又不是给你喝的！”陆休简直无语到了极点，甚至都不敢去看师傅的脸色。
“……”
原，原来是这样啊……
当初给门师傅拜礼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喝呢。
我站起身，低着头，步履匆匆地来到师傅面前，将手中温热的茶水递出。
“师……师祖……不对，师傅请喝茶……”
透过刘海的缝隙，我看见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接过了我的茶，这才放下心来。
师傅揭开盖碗，瞥了一眼，似乎在确认有没有被我偷喝，然后才抿了一口。
“味道一般。”
师傅喝完茶后，咂了咂嘴。
我又忍不住紧绷起来。
欸？不对啊。
我紧张干什么？
这茶又不是我泡的。
是笨蛋陆休的锅，不关我事。
如此想着，又放松下来。
“但聊胜于无。”
这是在夸我？
毕竟是我把茶送到师傅面前的。
嘿嘿。
陆休坏，岁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