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厨房，来到小院，我将他引到画傩面的小板凳旁，指着未成型的傩面开口。
“就是这个。”
他嘴角一抽，“你这画的怎么越来越抽象了？”
“？”
抽象？
我看向那蓝黄色的涂鸦面具，看了几秒后，转头看向陆休：“我觉得是你有问题。”
“你无敌了。”
陆休叹气，靠着枣树朝我扬了扬下巴：“说吧，哪儿有些晦涩不通的，我们来一一解决。”
“哦哦。”我点着头，回想着自己遇到的困难。
首先，是情绪，我需要明白情绪，也就是冷的情绪。
“冷的情绪？嗯……”陆休沉吟片刻，看向我，“我来给你示范一下，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感觉。”
说完，陆休闭上眼，身上的气息悄然变动几分，褪去了几分慵懒，多了三分陌生与尖锐。
再睁眼时，漆黑的双眸直直看着我，面无表情。
就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了……
莫名的，我有些不舒服。
“如何？”
他开口了，声音也比平时沉了许多。
“呃……嗯……”
我摇了摇头，这种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
陆休见状，也从那种状态中破功，摸着下巴。
“那在我这个基础上要更加柔和还是更加冷硬？”
我歪着头，对比着心中的感受。
“要……柔和一点吧？我讨厌那种太硬的，一点也不亲切。”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陆休想了想，调整了一下神态，眼梢微低，嘴角也没有之前绷得紧直，“这样？如何？”
我皱着眉，嘴巴不自觉嘟起。
“好像……也不是……”
不是这种，感觉这种太表面了，要那种里面的，由内而发的感觉，可以是所有的表情，但是气质，气质是不一样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难以捉摸的真相，因为太过抽象，所以难以理解。
“这样吗？那我们干脆放弃这个方法。”陆休说着，挺起身，后背离开枣树，朝我走来，距离几步的时候停下，随之席地盘腿，目光平视着我，“就说一说你的想法吧，只需要表达出来就可以了，先试着说出来，说给我听，不用去考虑我听不听得懂，现在，我只是你的聆听者。”
“……好吧。”
我点点头。
我的想法啊……
“嗯……”一根手指点在唇间，我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到背后的枣树。
“首先……肯定是要冷冷的，但是不能太冷……”我的视线重新落在陆休身上，“因为师傅说过‘神本无言，但人有言’，所以，我不希望我变成那种冷冰冰的样子，那样，我就不是我了，所以要好一点，但是也不能太好，不然就不符合傩神的需要了。就是那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感觉。”
看着陆休的眼睛，里面倒映出我眉头紧皱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急躁，但却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是我要的。
是什么呢？
可陆休只是聆听着我的言语，没有回答，就像枣树一样。
“不喜欢那种躁躁的感觉，不喜欢伯奇吵吵的感觉……要……要……”
快了，我感觉那种情绪马上就要来了，但是还隔着一个瓶口，只要将里面的东西塞进来，就可以填满瓶子。
我再一次看向陆休，就这么盯着他。
盯了好半晌，我才突然一拍掌！
“我知道了！是陆休！是陆休的感觉！”
“？”
他眼中瞬间被疑惑占满，但我已无心管他，转身朝板凳跑去。
“不是吵吵的！不是闹闹的！也不是那种陌生的！就是以前很好的陆休！”
是那个能随时告诉我指令的陆休，也是那个能给我带来美食的陆休！
而那个情绪，不是所谓的冷酷和无情。
而是稳重。
是冷静！
“就是这个！”
我舔着舌头，一只手抓着三支笔，在面具上胡乱涂抹着。
“这里要蓝一点，看上去很好！”
“黄色的，也要加！全都要！嘿嘿。”
“不对不对！不能笑！要稳重，嗯嗯。”
渐渐地，原本欢快的动作慢了下来，手中的笔，轻轻地勾勒着每一寸线条，像是触及骨纹的肌理，沉入每一丝细微的起伏。
“嗯……这里可以这样，但是不能太过明亮，不然会破坏总体的基调……”
喃喃自语的频率也变得稀少，到了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只有呼吸替我作答。
一时间，唯有风吹草叶的窸窣声、蚂蚁爬过地面的沙沙声、远处鸟鸣的悠扬啼叫……一切都像是被一层淡蓝的薄膜给网住，心中的躁郁也变得冰冰凉凉，通透轻灵。
当最后一笔提起，我看向那靛蓝色的冷面，交织的漩涡汇聚双眼，在静谧之后，展露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
我就这么盯着这幅面具，直到陆休的声音将我唤醒，我才从那种奇妙的感觉中脱离出来，连忙摇着头。
“岁？你还好吗？”
“……”
我看向身边的陆休，摇了摇头。
“身体不舒服？”
我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
我将《神考册》取出，用沾上蓝色颜料的笔触慢吞吞地写字。
陆休也好奇地凑近，当看到最后的成字时，他眼中顿时被更深的无奈所占据。
——我饿了。
“……”
我又继续写。
——不想说话，但是好饿。
“这就是傩面的副作用？”
——不知道。
“……行吧。”他直起身，眼神刻意避开摆放在板凳上的傩面，“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做饭了。”
我满意地点头。
陆休果然是个好人。
我很喜欢他。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坐在小马扎上，掀开衣服，取出伯奇的傩面，将两个并排。
唔……
稍微对比了一下，我点了点头。
果然，我的手艺还是有进步的，越来越艺术了。
我都不敢想象最后一个傩面到底该完美到什么程度。
现在就是等待了。
等师傅溜圈回来，我就可以契约傩面了，到时候陆休的饭应该也会做好……
简直是一举两得呀！
就这么一直等待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那股奇怪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咔嚓——
小院的门被推开，师傅领着一只花花绿绿的大公鸡走了进来。
“师傅！”
我立马抱着傩面冲过去。
“怎么了？”他连忙伸手，稳住差点撞在他身上的我。
“是傩面！我画完了第二幅傩面！”
我兴奋地说着，将抱着的傩面一下子推到他面前。
“怎么样，好看吗？”
当看到那副傩面时，师傅脸上淡淡的笑容又一次僵了下来。
“……这个……呃……很独特……”
看着他眼神到处飘忽的模样，我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又被那只大公鸡给吸引过去。
“这是今天要吃的食材吗？”
我舔了舔嘴角，仿佛已经能闻到鸡肉的香气。
“这个不是，这只公鸡我还有用的。”
师傅挡在了我面前，活怕我下一秒就扑上去。
“好吧。”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师傅说有用，那我还是别吃了。
见师傅将公鸡拴到院子的墙角后，陆休也宣布了开饭，于是我们三个人又围聚在厨房的餐桌上。
“对了，岁。”陆休用筷子夹上一根土豆丝，突然看向我，“应对司已经发现天国巢穴了，近期准备集合人手进行围剿。”
“欸？”
原本吞咽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我们要走了吗？”
我看向了师傅，发现他依旧默默吃着饭菜。
“嗯，大概就在最近几天。”
“哦……好吧。”
我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我也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那我们还能再回来吗？”
我戳了戳碗中的红烧肉，似乎觉得也没有那么好吃了。
“当然可以啊，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你都还没出师呢。”
陆休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的碗中，又夹了一块，放进师傅的碗里。
“我又不是小孩子，给我夹干什么？”
师傅有些嫌弃地说着。
“这是学费。”陆休说着，顺势给自己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
而我则沉浸在还能回来的喜悦中，这就意味着我还能见到老枣树，还能在院中玩白骨王国的游戏，还能坐在石磨旁发呆，更重要的是——我还能见到师傅！
嘿嘿。
“傻乐个什么呢，赶快吃，吃完今晚还有对练呢。”
“哦哦，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