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府远疆,塞北严冬。半轮霜月如钩,万里平沙覆雪。血腥征伐之地,伴随山深之处。风叶残败,独听屋庙内火苗炸声。
残门破户,火光灼灼,一孩童与父亲围坐火旁。男人身披甲胄,耐不住铁衣寒侵,又解下身上盔甲,二人更相依偎,行将睡去。
正待入眠,小儿眼还未闭,父亲便低声呢喃:“再怎样苦累,也不能卖国求存……”
屋外山道脚步频频。“屋里有火光!”一人高呼,随后一人喝令:“进去搜,老的小的都给我抓回来!”
“青山,你快从屋后钻出去。”他低声唤到。
“爹爹你呢?”
“我……”
他沉默了,但呼声渐近,他来不及劝说,便对儿子喊道:“快呀!快!”
“都在这儿!”一名士卒高喊,众士兵也闻讯赶来,“抓住他们,别让他们将密信传出去!”
火炬的亮光瞬间填满了院墙,他从墙边取过长枪,横拦在儿子之前。他起身反抗,众士兵见状,一拥而上,乱刀将他劈死。那孩子试图逃出,又很快被拥上的官兵抓住。庙内纷扰,围墙上瓦片轻微作响,无人注意到这声异动。
“且慢!”
定睛看去,众人才见一个披戴貂裘的素衣之人飞下。
一士兵凑到为首的武官耳边,那双目圆睁,又变得喜笑颜开,向白衣人道:“阁下可是雪龙剑客?”那白衣人回过头来满脸堆笑,连连道:“是,是!”态度对他甚是恭敬,全无刚才的潇洒气息。
这人脸上一道火痕走过,一副丑陋乞丐模样。
武官登时紧锁眉头,心下道:“此人衣着与江湖言传无异,轻功了得,却潇洒不足,这丑恶矮子会是雪龙剑客?”他从未见传说中侠客的真容,现下见其面目丑陋,语言猥琐,不禁生疑。
“大侠至此,不知是为何事?”
“俺……”说话带些口音,他轻咳两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严肃,便正色道:“在下路过此处,听闻有孩子惊叫,又见这般惨状,这小儿有什么罪过?”
武官身边的士兵面面相觑,看向长官,又看向了被束缚住的孩儿,脸上有些恐惧。
“好说好说,来人,把赵老头的儿子放了!”
他身旁两名侍卫将赵青山绳缚松开,却不放人。
“大侠误会了,这两人不堪戍边之苦,竟想出逃。逃兵定然会扰乱军心,今将二人捉拿,也是按军法处置。”
“你放屁!”一旁被抓住的赵青山还想出声,就被守卫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雪龙剑客见此,怎么能信这武官的一家之言,心想此事定有蹊跷,便照着刚才的恭敬模样跟他交流。
“听闻雪龙剑客有一柄宝剑,霜刃凛冽,可否给咱一行人开开眼界?”
雪龙剑客从腰间取出长剑看了看,却不答话。
武官见他无意使剑,问道:“有什么不妥吗?”两名侍卫手上扼得更紧,赵青山不禁叫出声来。
他沉吟一会儿,“不,不。”说完他便做出拔剑姿态。众人又露出惊喜目光。
哪知他连鞘取出,将整柄剑握在手中,就这样练起几记剑招,显得甚为笨重。
本来围在边上欲一睹高招的士兵们面对此景也不知如何是好,武官见他剑招并不好看便思索起来。就眼下情况,此人身份应该不假,而今日之事竟然被江湖侠客撞见,为了不让真相败露。
“咳咳,阁下武功如此强势,能否将秘籍交出,助国破虏?”
这武官得寸进尺,雪龙剑客灵光一闪,指着手中剑向他们说道:“这武功秘密啊,就在此间。”
随着众人目光汇聚剑上,他突然出劲,剑未出鞘,露出寒芒一闪,直刺众人眼睛。众人期待之时,又突然将剑猛地收入,声响颤住众人,皆露呆滞之色。
两名侍卫看的微松些手,雪龙剑客将赵青山抓过,翻越围墙。
众人还未醒悟,直到那领官大喝:“追!”
在围墙之外,敌人并不多,但一拥而上,仍是将二人团团圈住。
一名提刀士兵向雪龙剑客砍去,只见剑客剑不出鞘,将来刃格挡,不下杀手。
随后三人进招,再难以招架,他腹上竟被划出血痕数道。身上白衣瞬间荡开血红,他面目狰狞,将一人放倒冲了出去。
“放箭!”
几只箭矢嗖嗖破风而来,他轻功之强,有若游龙一般,将其一一躲过,却后更来一波,不慎身中二箭。
他也不再恋战,仓皇逃离,夜色正暗,加上他轻功之强,便是火炬明亮,也难寻其踪影。
二人逃至一山崖下,雪龙剑客才将赵青山放下。几遭惊吓,他几乎要哭出声来,雪龙剑客勉强捂住他嘴。
“噤声……”他声息微弱,气若游丝。
“大侠!大侠!”赵青山跪在他身旁,顾自抽泣。
雪龙剑客将白色貂衣脱下,披在他身上。
“我去找人来。”
“孩子,回来。”哪知雪龙剑客抓住了他的手,不顾自己的死活。
“若是你被抓住了,我不是白死了吗?”他欣慰地笑。
他想了想又说:“你是个好孩子,那些人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
“他们……他们想叛国投敌。”
雪龙剑客点点头,又转向赵青山。
“我只是一个贼人,哪是什么大侠。”他继续低声道:“这雪龙剑客的名号我是担不起的……”
“半月前,真正的雪龙剑客就……就死在我的面前。”
“啊!”
雪龙剑客之名,在坊间传闻已久,难怪赵青山听到如此,大吃一惊。
“这次雪龙剑客大侠可看走眼了,哈哈……”他突然笑道:“那日我跟两个弟兄到一商人宅邸去,那商贾专通外族经商,又把他们的物事高价卖给汉人。”
“那时南朝羸弱,委托了些常年游走南北的商贾运送给北朝牧人的贡物,而这家便是其中之一。”
“他那库中有一宝函,我们三人一眼便盯上此物。纵使他家守卫再多,也奈何不了我三人的轻功……”
他话中骄傲自豪,又转羞愧,最后愤愤道:“我们远去之后,打开宝函才知里面竟藏了一对珥坠。”
“这珥坠真乃巧夺天工,他们二人见得此物却各怀鬼胎。生火取暖时,我便被一人用火棍敲晕,不省人事。”说完他指了指脸上的火痕,冷哼一声:“以他俩的性子,平分是不可能的,约莫又要再斗上一场。”
“待我醒来,大雪横飞,就差冻死在那。”
“可那时,他来了!”
“是雪龙剑客?”赵青山听着也不禁问到。
“正是。起初我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公子爷到这厮混,可他脱下了这身貂衣给我,见了他那柄剑,才知他就是雪龙剑客……”
“但他快死了,他不过二十有余,却已是满头白发。我就在他病榻边上,受他嘱咐。”
冷风呼啸,他打了个寒噤,身上热血淌出伤口,便语速转急。
“孩子,你来……”他将腰上钱袋取下,递给赵青山,“雪龙剑客不收礼,嘿嘿,这是干老本行留下的。”
说着他将佩剑双手递去,郑重道:“此剑是雪龙剑客的剑,名为冰魄。鞘上刻有这位大侠的一生绝学,我只粗学了两手,否则今日也,咳咳……”
“但不论武功高低,都要敢于为国为民拔剑。”
赵青山已泣不成声,只连声答应。他接过冰魄剑,抱在怀里。
雪龙剑客抚着他的头道:“从今天起……你便是雪龙剑客。”说罢他面露微笑,不一会儿气绝而去。
父亲与恩人惨死,赵青山不禁附身嚎啕,可想起雪龙剑客的话,他又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就这样捂着嘴,一遍又一遍擦去眼泪。
崖下风寒,萧瑟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