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掺杂着马厩酸腐气息的晨光，挣扎着透过破旧窗棂上厚厚的蛛网，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时，林浩已经睁开了眼睛。更准确地说，他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的环境、坚硬得硌人的床板、左肩伤口隐隐传来的抽痛，以及脑海中不断复盘、推演的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都让深度睡眠成为一种奢望。
但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起身，动作麻利。他用房间里那个边缘豁口、带着铁锈味的破木盆里残留的冷水，仔细擦拭了脸颊和手臂。刺骨的冰凉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混沌，让他的大脑恢复到绝对清醒的状态。他换上那套发放的、粗糙得几乎能磨破皮肤的亚麻布"后勤兵"制服，将至关重要的笔记本用油布包好，小心藏在床板下一处松动的石板下。做完这一切，他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清晨的城堡如同缓缓苏醒的巨兽，开始发出各种声响和气味。马夫们高声吆喝着，清理着马厩，粪尿与草料发酵的酸臭弥漫在空气里；厨娘们提着装满还带着泥土的根茎蔬菜的沉重篮子匆匆走过，粗布裙摆扫过石阶；远处的铁匠铺传来富有节奏的叮当声，火星偶尔从敞开的门内迸溅出来。没有人多看这个穿着最低等制服、身形单薄的少年一眼，他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座庞大城堡最底层的生态循环之中。
根据昨晚卫兵不耐烦的模糊指示，他来到了城堡中央的训练场。这里早已人声鼎沸，呼喝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沉重的脚步声和教官粗鲁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汗臭、皮革味和阳刚荷尔蒙的热浪。巨大的场地被划分成数个区域，有练习剑术的，有操练长枪的，有进行体能训练的，还有弓箭手在远处靶场练习射击。
一个穿着油腻皮质围裙、腰间挂着鞭子、满脸横肉且带着宿醉未醒般不耐烦的工头，眯着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手扔过来一把磨损严重、几乎秃了的扫帚和一个边缘开裂、需要小心翼翼才能不漏水的破旧木桶。
"新来的后勤兵？林浩是吧？"工头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腔音，"我是这里的工头，巴顿（与昨夜骑士同名，但非同一人）。去，把那边兵器架下面，还有角力场周围的沙土、汗水和血迹都给老子清理干净！眼睛放亮一点，动作麻利点！别傻站着碍眼，更别打扰到各位骑士老爷和大人们训练！要是惹得哪位大人不高兴，有你好果子吃！"
林浩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只是默默接过那两件破烂的工具，用尽可能显得顺从甚至有些畏缩的语气应道："是，巴顿大人。"
他的工作区域被分配在训练场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靠近摆放各种训练器械和破损武器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用来清洗护具的水槽。这里人员往来较少，视线却可以覆盖大半个训练场，正合他意。
他立刻开始工作，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和迟缓，完全符合一个刚来、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形象。他一边机械地挥动扫帚，将混合着汗渍、血迹、泥土和碎草的污物扫进木桶，一边却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整个训练场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记录、分析、归类：
骑士们练习双手大剑劈砍时，从脚踝、膝盖、腰腹到肩臂的发力链条，以及因发力过猛或姿势不当导致的微小踉跄；轻步兵练习突刺时脚步的移动轨迹与身体重心的关系；弓箭手拉满弓时背部肌肉的收缩幅度、呼吸节奏，以及箭矢离弦后那看似随机实则符合空气动力学与抛物线的飞行轨迹；甚至那些士兵们在进行近身格斗训练时，使用的看似简单粗暴、实则蕴含着力学原理的擒拿与摔绊技巧……
他的目光尤其锁定在几个看起来资历深厚、应该是教官的中年骑士身上。他们穿着不同于普通士兵的精良铠甲，胸甲上有着代表军阶的纹章，背负双手在场中巡视，偶尔会出声纠正学员的动作，话语中夹杂着"重心"、"角度"、"发力点"、"节奏"之类的词汇。林浩敏锐地注意到，这些纠正往往停留在经验和感觉层面，依赖于教官个人的武学修养和眼力，缺乏精确的量化和系统性的理论描述。
"手臂再抬高一点！没吃饭吗？"
"脚步站稳！下盘要像生根一样！"
"腰腹发力！用你的核心力量，不是光用手臂！"
笼统，模糊，依赖于个人悟性。林浩在心里冷静地评价着。他看到一个年轻骑士，看样子是个贵族子弟，正在一名教官的指导下，反复练习长枪的直刺动作。然而，他总是不自觉地因为追求刺击速度与力量而导致身体过度前倾，后脚跟抬起，每一次刺出后都重心不稳，需要踉跄一步才能找回平衡。负责指导他的教官似乎耐心有限，只是大声呵斥他"控制你的力量！"、"稳住！"，却没有给出具体如何控制、如何稳定的方法。
林浩停下扫帚，目光冷静地落在年轻骑士的脚下和持枪姿势上。他观察到对方每次前刺时，后脚跟都会不自觉地抬起半寸左右，导致身体重心不可避免地前移。同时，他持枪的手臂与身体的夹角也过于狭小，无法有效利用腰背和腿部的力量形成合力，所有的力量都憋在了手臂和肩关节处，效率低下且容易损伤自身。
一个简单的经典力学问题。重心投影超出支撑面导致不稳，动力臂与阻力臂关系不合理导致发力效率低下。
他下意识地蹲下身，利用扫帚柄在沙土地上无人注意的角落，快速画了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和受力分析示意图。三角形的稳定性原理，杠杆系统的省力与费力，力的分解与合成……这些在地球上初中生就开始接触的基础物理知识，在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里，似乎并没有被系统性地总结、归纳，并广泛应用于武技教学之中。这里的武技，更像是一种代代相传的、依赖于个人天赋和大量练习的"经验科学"或"身体艺术"。
"喂！那个扫地的！低着脑袋鬼画符什么呢？！偷懒吗？！"工头巴顿粗鲁的呵斥声如同鞭子般从不远处抽来。
林浩立刻用脚迅速而自然地抹掉地上的图案，重新拿起扫帚，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惊慌和茫然，恢复了那副麻木、顺从、甚至有些笨拙的样子，继续他毫无技术含量的清扫工作。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在他脑海：他脑海中那些被视为常识的、经过数百年乃至数千年验证的科学知识、思维方式和分析工具，在这个看似依靠魔力与肌肉的世界里，可能是一种未被发掘、甚至是被忽视的、潜力巨大的宝藏和降维打击的武器。
就在这时，训练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之前的骚动。艾莉娅·刃舞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换上了一套合身的、看起来是崭新发放的皮质训练甲，将少女初显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灵活又提供了一定的防护。她那头引人注目的银色长发被利落地束成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左肩处的皮甲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微微鼓起，显然下面的伤口已经做了包扎，在她进行某些幅度较大的动作时，仍能看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许多目光，有单纯对她"剑圣"身份和美貌的好奇与惊艳，有来自高阶骑士的审视与评估，也有如雷克斯之流毫不掩饰的恶意——雷克斯和他的两个跟班就在不远处的器械区，看到艾莉娅时，雷克斯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肋骨，眼神阴鸷冰冷，嘴角撇出一丝冷笑。
艾莉娅对周围形形色色的视线仿佛视若无睹，她那张精致却缺乏表情的脸上，只有一片沉静的冰霜。她紫水晶般的眸子扫视了一圈，然后径直走向一个相对空旷无人的角落，默默解下背负的训练用双手长剑，开始进行最基础的剑术练习——劈、砍、刺、撩、格、挡。她的动作标准、流畅，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韵律感和美感，每一次挥剑都隐隐带着破空之声。但林浩凭借超越常人的观察力，能清晰地看出，她似乎在刻意避开使用左臂发力，导致某些需要双手配合的动作衔接间，存在着一丝微小的、常人难以察觉的不协调，仿佛一匹还未完全驯服体内野性的骏马，在努力适应着某种全新而强大的力量。
她练习得非常专注，心无旁骛，很快，细密的汗珠就从她的额角、鼻尖渗出，在晨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那份专注与坚韧，与她年轻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过了一会儿，那个之前练习直刺总是失衡的年轻贵族骑士，似乎注意到了不远处独自练习的"剑圣"，或许是出于年轻人特有的表现欲，或许是想挽回刚才在教官面前频频失误的颜面，他再次拿起那杆训练长枪，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势，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猛地向前刺出！
这一刺，汇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和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态，速度与力量确实远超之前！
然而，错误的发力方式并未改变，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更加放大！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骤然爆发！由于发力方式依旧错误，力量无法顺畅传导至枪尖，反而在枪杆中部形成巨大的剪切应力，加上这木制枪杆本身可能存在的旧伤或木质纹理的天然缺陷，长枪竟从中部猛地断裂！前半截包裹着钝铁枪头的部分，带着巨大的惯性和不稳定的旋转，如同脱缰的野马，直直朝着旁边正在专注练习闪避步伐、背对着这边的艾莉娅的后心激射而去！
事发极其突然，且毫无征兆！
艾莉娅正沉浸在自己的剑术世界里，听到身后异响和空气被撕裂的声音，想躲已然不及！她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微微侧身！
周围离得近的几个士兵和骑士发出了惊呼！雷克斯那边则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的危急关头！
一直如同背景般默默扫地、仿佛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的林浩，看似因为清理到附近，无意间将那个装满沉重沙土的破木桶，向前不偏不倚地挪动了半步。就是这个恰到好处的半步，使得木桶的边缘，正好挡在了那半截失控飞出的枪头的前方轨迹上！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锋利的钝铁枪头深深扎入相对松软的沙土之中，巨大的动能被瞬间吸收、分散，力道耗尽，只留下后半截断裂的枪杆在外面徒劳地颤抖、嗡鸣。
危机在刹那间解除！
艾莉娅猛地完全转过身，紫水晶般的眸子先是凌厉地扫过那半截深深插入沙桶、尾杆仍在颤动的断枪，然后目光瞬间锁定在旁边那个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扫帚柄、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仿佛被刚才惊险一幕吓呆了的后勤兵少年身上。她的目光在林浩身上停留了足足两秒钟，那眼神锐利如剑，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探究。这个少年……又是他？昨天一同被召唤的"后勤兵"。刚才那沙桶的位置……移动的时机……是巧合？还是……
但她很快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她转向那个已经吓傻、脸色惨白如纸、呆立当场的年轻贵族骑士，眼神冰冷。
"对、对不起！剑圣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年轻骑士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跪下来。他知道，如果这一枪真的伤到了这位被国王和大法师寄予厚望的"剑圣"，他的家族都可能受到牵连。
艾莉娅看着他惊恐的样子，眉头微蹙，摆了摆手，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训练时，注意安全。" 她没有多说，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年轻骑士几乎喘不过气。
工头巴顿气冲冲地跑过来，先是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对着艾莉娅点头哈腰地连声道歉："剑圣大人您受惊了！都是这蠢货的错！都是小人监管不力！" 然后猛地转身，一脚狠狠踹在年轻骑士的屁股上，破口大骂："温德尔家的小兔崽子！你他妈眼睛长在屁股上了？！连杆破枪都拿不稳？！差点伤了剑圣大人！你他妈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骂完，又转向林浩，把怒气发泄到他头上，吼道："还有你！你个扫地的傻愣着干嘛呢？！等着领赏吗？！赶紧把这晦气的破玩意给老子收拾了！看着就碍眼！"
林浩依旧维持着那副受惊鹌鹑的模样，唯唯诺诺地点头，上前费力地将那截断枪头从沙土中拔出来。枪头入土颇深，他费了些力气，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
这时，负责维护训练场所有器械的老武器匠汉斯，也被一名士兵急匆匆地叫了过来。汉斯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形干瘦，但一双手臂却异常粗壮，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疤痕，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精光。他检查了一下断口，又拿起另外半截枪杆看了看，花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奇怪……"汉斯捻着断口处的木屑，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着木纹，"这断口……不完全是发力不对造成的崩裂。你看这木材纹理，这里，还有这里，颜色深暗，质地酥松，像是被潮湿虫蛀过，留下了暗伤……"他抬起头，脸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工头巴顿，"老巴顿，麻烦大了。这批训练长枪，是上个月后勤处统一采购的那批冷杉木制作的，要是一批木材都有问题……"
工头巴顿的脸色也变了。如果真是批量性的质量问题，导致训练中频繁出现武器损坏甚至伤人事件，他这个负责训练场维护的工头绝对难辞其咎。
林浩正在默默清理那杆彻底报废的断枪，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用不大但足够让附近几人包括艾莉娅都能听到的音量，像是惊魂未定下的自言自语，又像是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的懵懂嘀咕：
"杠……杠杆……那个支点不对，所有的劲儿，都、都吃在这一小块地方了……木头里面又空了……肯定要断……要是有个三角形……架子……或者像捆柴火那样绑一下，把劲儿分散开……说不定……就能多撑一会儿……"
老汉斯耳朵极其灵敏，虽然林浩声音不大，但他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他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和好奇，看向这个不起眼的后勤兵："小子，你刚才嘀咕什么？什么杠杆？什么三角形？"
林浩像是被老匠人的突然发问吓到了，缩了缩脖子，脑袋垂得更低，搓着衣角，用更小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汉斯大人……我、我以前在乡下……看我爷爷修家里坏了的桌椅腿……断了的木头，在、在两边绑上结实的木条，做成三角……那个……框子……就、就能结实很多，能再用好久……"
汉斯浑浊的眼睛里那丝光亮更盛了。他拿起另一根完好的训练长枪，比划着直刺的动作，想象着力量在枪杆上的传导，又仔细看了看那断裂的枪杆断口，若有所思。"三角……分散力量……好像……是有点道理……"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猛地看向林浩，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小子，你过来。"
林浩迟疑地看了看工头巴顿。
巴顿虽然不耐烦，但汉斯在工匠里的地位不低，他也不好驳面子，只得挥挥手，没好气地说："汉斯老头叫你呢！聋了吗？快去！别耽误老子时间！"
林浩这才慢慢走过去。
汉斯指着地上的两截断枪："照你刚才说的那个法子，你能把它暂时对付着弄起来不？不用多结实耐用，能勉强撑过今天上午的训练，别耽误小子们练习就行。"
林浩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两处断口，用手指仔细丈量着断裂面的尺寸和角度，又挑选了一下旁边散落的、质地坚硬的短木棍，试了试麻绳的强度。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同于普通工匠的、近乎数学般的严谨和条理。
然后，在汉斯、几个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工匠学徒，以及不远处并未离开、默默关注着这边的艾莉娅的注视下，他开始操作。他没有像普通工匠那样随便找两根木棍捆绑了事，而是先将两截断口仔细清理、对齐，确保接触面最大。然后，他选取了三根粗细适中、木质坚硬的短木棍，在断裂处的两侧和底部，以特定的、符合三角形稳定原理的角度和位置进行初步固定，形成一个初步的三角支撑框架。最后，他拿起那根结实的麻绳，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灵活翻飞，以一种复杂但极其扎实、仿佛经过计算的手法层层缠绕、打结。他打的绳结样式奇特，是汉斯从未见过的，既充分利用了摩擦力，又巧妙地分散了应力，看起来异常牢固。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精准而高效，带着一种异样的、近乎艺术的美感。不过短短几分钟，一杆"修复"好的长枪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接口处被一个由木棍和麻绳构成的、略显丑陋却透着一股异样稳固感的三角结构牢牢固定住。
"这……这是什么绑法？"一个年轻的学徒忍不住惊叹出声。
汉斯没有理会学徒，他面色凝重地拿起这杆"修复"的长枪，双手握住两端，用力向中间挤压，又尝试扭动，接口处纹丝不动，坚固得超乎想象。他又把长枪递给那个闯祸的年轻骑士温德尔："小子，你用五成力，对着那个草人靶子刺几下试试。"
温德尔战战兢兢地接过长枪，依言向不远处的训练草人靶刺去。一下，两下，三下……修复处依然坚固如初，没有出现任何松动或异响。
"再用七成力！"汉斯命令道。
温德尔咬牙，加大了力量。长枪刺破空气，发出呼啸，精准地命中草人，修复处依然稳固！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工头巴顿也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懦弱无能的后勤兵还有这一手。
汉斯深深看了林浩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充满了惊奇和探究。他没有再多问细节，只是用力拍了拍林浩那看似单薄的肩膀，沉声道："小子，有点意思。手巧，脑子也活。以后训练场的器械，有什么小毛病、小破损，你可以先瞅瞅，能修的就帮着修修，省得老子费事。" 说完，他便拿着那杆修复的长枪，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边摩挲着那个三角加固结构，一边喃喃自语地朝着他的工匠工坊走去。
工头巴顿看向林浩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之前的轻视，多了些复杂，但嘴上还是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用。行了，别傻站着了，赶紧把其他地方打扫干净！"
这场意外风波终于平息，训练场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和秩序。
但艾莉娅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看在了眼里。她看着那个又默默拿起扫帚、回到角落继续那卑微工作的少年后勤兵，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昨夜那黑暗中精准而诡异的援助，刚才那看似巧合却恰到好处挡住致命枪头的沙桶，以及此刻这手令人惊讶的、带着某种奇特严谨和美感的"修复"技艺。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三次呢？
她想起昨夜收集到的、染着雷克斯血迹的丝线和沾满油污的皮革片，就藏在她怀中。那个隐藏在马厩阴影中的、冷静而危险的"援助者"，与眼前这个低调、懦弱、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后勤兵"……这两者之间，真的可能存在某种联系吗？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荒谬。一个被鉴定为无魔力、无天赋、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后勤兵"，怎么可能拥有那种在危急关头精准干预的胆识、判断力和手段？又怎么可能懂得这些连老武器匠都为之惊讶的、奇特的"技艺"？
或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只是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少年，恰好手比较巧，运气比较好？
然而，理智告诉她，过度的巧合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疑惑、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兴趣的藤蔓，已经在她心中悄然滋生、缠绕。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最终移开目光，继续自己的剑术练习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后勤兵少年，嘴角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
计划进展顺利。不仅初步展示了"价值"，在关键人物（老武器匠汉斯）那里挂上了号，获得了一定的、微不足道但很重要的行动便利，更重要的是，在最重要的观测目标（艾莉娅）心中，进一步强化了那种"不协调感"和探究欲。怀疑的种子已经播下，只需要合适的土壤和时机，就能生根发芽。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从城堡主堡最高的塔楼方向传来，清晰地压过了训练场上的喧嚣。这号角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一名身着华丽传令官服饰、手持镀金权杖的官员，在两名精锐卫兵的护卫下，快步走到了训练场中央的高台上，用灌注了魔力般洪亮的声音高声宣布：
"奉国王奥德里奇一世陛下与首席大法师安瑟姆阁下联合谕令！新晋英雄团队，剑圣艾莉娅·刃舞、圣女苏媛、大魔导师张涛，及其相关随从人员，即刻前往中央议事厅集合，接受王国交付的第一个试炼任务！不得有误！"
艾莉娅神色一凛，紫眸中闪过一丝锐芒，立刻收剑还鞘，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朝着主堡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经过林浩身边时，带起一阵微弱的、混合着汗水和淡淡冷香的风。
很快，李浩、张涛、苏媛也分别从各自的训练区域或被安排的豪华住处赶来，汇聚到训练场入口。李浩已经换上了一套为他量身定做的、闪耀着淡淡魔法光辉的银白色崭新铠甲，背后背负着一把看起来就非凡品的双手战斧，意气风发。张涛依旧穿着他那身法师袍，但材质明显提升，手中握着一根镶嵌着蓝色宝石的法杖，脸上带着矜持的自信。苏媛则是一身洁白的圣女袍服，手持一柄简单的橡木法杖，神情温和中带着一丝紧张和坚定。
林浩看着他们三人汇聚的身影，心中明了。该来的，终于来了。主线剧情，开始推动了。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昨天见过、衣着考究的宫廷礼仪官，在一名卫兵的指引下，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情愿，穿行在训练器械之间，走到了依旧在清理兵器架的林浩面前。
"你，后勤兵林浩，"礼仪官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仿佛在传达一个不得不执行的、略显荒谬的命令，"也一起跟来议事厅。"
林浩停下动作，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适当的茫然和一丝惶恐。
礼仪官似乎懒得解释太多，简单地说道："三位英雄初次执行王国任务，按照惯例，需要配备一名负责处理杂物、管理物资和保障基础后勤的人员。虽然……哼，总之，这是命令。动作快点，别让国王陛下、大法师和三位英雄久等。"
林浩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用顺从的语气应道："是，大人。"
他知道，安逸（如果这能称之为安逸）的观察期结束了。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那个传令中提到的"试炼任务"，无论是什么，其发生地的未知与危险，都将是他验证脑海中的知识、获取这个世界第一手资源、并进一步接近核心秘密的第一个真正舞台。
他默默放下手中的扫帚和木桶，跟在礼仪官身后，迈步走向那座巍峨耸立、象征着权力与力量的城堡主堡。清晨的阳光将他的影子在粗糙的石板地面上拉得很长，那单薄的身影在巨大、宏伟的石砌建筑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然而，若有人能看透那低垂的眼睑之下，便会发现那其中闪烁的，绝非懦弱与茫然，而是一种冷静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计算光芒，以及一丝内敛的、却不容忽视的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