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姆大法师的静修室位于法师塔的最高层，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观星台。穹顶是透明的魔法水晶构筑，白日里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落，夜晚则能清晰地仰望星空。此刻，午后的阳光透过水晶，在光洁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气氛。
林浩和张涛站在安瑟姆面前。老法师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灰色法袍，闭目端坐在一个简单的蒲团上，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面前的地板上，摊开着林浩那本厚厚的、写满了各种符号、公式、图表和数据的研究笔记，旁边则摆放着那台看起来有些笨重却结构精密的“符文牵引式远程环境探测仪”原型机。
张涛简要汇报了他们这段时间合作研究的核心成果：能量场的不均匀分布规律及其与地脉节点的潜在关联、多种基础材料对污染能量的反应特性数据（尤其强调了那种特殊黏土的吸附性）、污染能量对不同属性魔法的特异性干扰模式分析，以及这台探测仪的设计原理和初步测试效果。
安瑟姆始终闭目倾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沉睡的古井。
当张涛汇报完毕，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良久，安瑟姆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奥秘的眼眸，首先落在了那台探测仪上。他没有询问原理，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而复杂的金属构件，感受着上面铭刻的、与传统魔法道具截然不同的符文回路。
“将探测符文与物理结构如此紧密结合……能量的流转路径被强行约束、优化……”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这思路……确实独辟蹊径。”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林浩的研究笔记。他看得极其仔细，手指在某些复杂的公式和结构草图上方缓缓移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他显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源自另一个知识体系的符号和推演逻辑，但他能看懂那些严谨的记录、系统的对照实验设计、以及基于大量观测数据得出的趋势性结论。
尤其是关于能量场“波峰波谷”的分布图，以及不同材料抗性测试的量化对比表格，这些直观的、基于事实的呈现方式，与他所熟悉的、充满隐喻和模糊描述的传统魔法典籍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通过这些……‘实验’，”安瑟姆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平稳，他指了指笔记，“得出结论，认为污染能量并非不可认知、不可对抗的‘神罚’或‘诅咒’，而是遵循着某种……可以被观测和理解的‘规律’？”
“是的，大师。”林浩恭敬但坚定地回答，“无论其源头多么古老和邪恶，只要它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作用于我们的世界，就必然受到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的约束。找到这些约束，就能找到对抗它的方法。”
“规律……”安瑟姆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深邃，“千年以来，我们习惯于用更强大的力量去对抗力量，用更古老的智慧去解读神秘。而你，却在试图用尺子和天平，去丈量深渊的呼吸。”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批评。林浩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站着。
安瑟姆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厚厚的笔记和旁边的探测仪，最终，落在了林浩平静的脸上。
“莫里斯他们的法阵失败了。”他陈述着一个事实，语气中听不出失望，“他们试图与深渊对话，却只引来了更强烈的反噬和呓语，证明那条路走不通。而你们……”他顿了顿，“虽然没有找到一击制胜的利器，却提供了一张……地图。一张标注了沼泽、浅滩和可能的安全路径的地图。”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穹顶之下，仰望着清澈的天空，仿佛在透过它看向遥远而黑暗的沉寂山谷。
“王国需要希望，也需要方向。”安瑟姆的声音带着一丝决断，“你们的研究，或许无法立刻带来胜利，但它指明了可能性，提供了基于事实的决策依据。这比一千个盲目的勇气更有价值。”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两人：“我会向陛下陈情，调整研究小组的方向。以你们的研究为基础，优先进行以下工作：第一，利用这台探测仪，尽快对边境区域，尤其是靠近魔兽森林的地带，进行详细的能量场测绘，找出潜在的‘波谷’区，作为建立前哨防御站和避难所的依据；第二，扩大材料测试范围，寻找并储备更多具有抗性或吸附性的材料，用于制造简易防护装备和建立隔离带；第三，深入研究污染能量对魔法的干扰机制，尝试开发针对性的反制法术或防护结界。”
“那莫里斯大师他们……”张涛有些迟疑。
“我会与他们沟通。”安瑟姆摆了摆手，“知识的壁垒需要打破，但不是靠强迫。让他们参与进来，负责验证和深化你们发现的一些规律，用他们擅长的方式。比如，能量场与地脉的关系，或许能借助他们的元素知识得到更深入的解读。”
老法师展现出了超越门户之见的睿智和魄力。林浩和张涛心中都是一震，随即涌起一股振奋。
有了安瑟姆大法师的明确支持，研究小组的工作重心立刻发生了转变。尽管莫里斯大师等几位老派学者起初对要依据林浩的“简陋”数据和“怪异”装置来调整研究方向感到不满和抵触，但在安瑟姆的权威和确凿的数据面前，他们也不得不暂时压下质疑，参与到新的研究计划中。
而这一次，林浩没有再将所有数据和盘托出。在征得安瑟姆和张涛的同意后，他对核心的研究记录，尤其是关于圣水净化效率、特定频率能量干扰（这是他基于波动理论的一个初步设想）等关键数据进行了加密和分散保管。经历过那次深夜潜入事件，他深知信息安全的至关重要。
新的研究工作迅速展开。改进后的探测仪被秘密运往边境，在精锐小队的操作下，开始对漫长的边境线进行拉网式的能量扫描。大量的各种材料被送往研究小组，进行标准化的污染抗性测试。整个小组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虽然内部仍有分歧和摩擦，但目标明确，效率远超从前。
几天后，初步的成果开始显现。
边境传回的能量测绘数据显示，确实存在一些相对稳定的“波谷”区域，这些区域往往地势较高，通风良好，且地下岩层结构致密。军方立刻开始在这些区域抢建加固型前哨站和物资储备点。
材料测试也筛选出了几种除了那种特殊黏土之外，对污染能量具有一定抗性或惰性的常见石材和木材，被立即用于边境哨站的紧急加固和制作简易的防护面具、手套等。
这些实实在在的、立竿见影的应用成果，极大地缓解了前线的压力，也让研究小组内部那些质疑的声音小了很多。就连一向看林浩不顺眼的莫里斯大师，在亲眼看到依据能量场分布图建立的新哨站成功抵御了一次小规模魔物袭击（魔物明显不愿靠近那些“波谷”区）后，也陷入了沉思，开始主动与张涛探讨起地脉能量与污染场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
知识的力量，第一次以如此直观和有效的方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然而，王都的危机并未就此解除。
边境哨站被成建制摧毁的消息无法完全掩盖，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民众中蔓延。物价飞涨，流言四起。劳伦斯伯爵一派趁机再次发声，质疑大规模战备和前沿侦察的成本与风险，鼓吹“战略性后撤”。
而更糟糕的是，根据最新的侦察报告和能量测绘数据，沉寂山谷方向的能量反应正在持续增强，那灰紫色的污染雾气范围似乎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扩张！魔物活动的频率和强度也在不断提升，它们不再满足于袭击边境哨站，开始有小股部队渗透进入王国境内，袭击村庄，掠夺物资！
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索拉斯王国的上空。
王国议事厅内，就是战是守，是主动出击还是收缩防御，进行了最后一次激烈的辩论。
主战派将领慷慨激昂，认为必须趁“怪物”尚未完全苏醒，集结优势兵力，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发动一场决定性的远征，摧毁山谷中的污染源。
保守派则列举了重重困难：未知的敌人、恶劣的环境、漫长的补给线、巨大的伤亡风险、以及国内不稳的局势。
双方争执不下，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国王奥德里奇一世，等待他的最终裁决。
国王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旁听席上的安瑟姆大法师和林浩。
“大法师，林浩顾问，”国王的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重量，“基于你们目前的研究，告诉我，如果我们现在集结大军，远征沉寂山谷，胜算几何？如果我们选择坚守，又能坚守多久？”
安瑟姆大法师缓缓起身，他没有直接回答胜算，而是转向林浩：“林浩顾问，你将我们目前对‘敌人’的了解，向陛下和诸位大人说明一下吧。”
林浩深吸一口气，走到大厅中央。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如同汇报实验数据一般，冷静地陈述：
“陛下，根据现有情报与分析，我们认为，沉寂山谷内的污染源，其能量层级远超常规认知，且具备高度智慧与组织能力。它并非一个固定的靶子，而是一个不断成长、扩散的‘活体’生态系统核心。”
“强行远征，我们将面临以下主要问题：第一，环境劣势。山谷周边已被高度污染，我军需在持续承受精神侵蚀和能量压制的情况下作战。第二，情报不足。我们对其核心防御机制、攻击手段、以及是否还存在其他未知能力，了解依然有限。第三，后勤压力。漫长的补给线极易被神出鬼没的污染魔物切断。第四，代价难估。即使最终获胜，也极可能是惨胜，王国精锐可能损失殆尽。”
“而选择坚守，基于我们的能量场测绘和材料研究，我们可以建立一套更有层次的防御体系。利用‘波谷’区建立前哨和避难所，使用抗性材料加固工事，开发针对性防护手段。这可以最大程度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延缓污染扩散，为寻找更有效的解决方法争取时间。”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终的结论：
“综合评估，以王国目前的准备情况，主动远征的风险极高，成功率……不足三成。而依托新型防御体系进行坚守，我们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至少能为王国争取到三个月到半年的战略缓冲期。”
“三个月……半年……”国王沉吟着，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
林浩的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主战派的狂热，也让保守派无法再简单地主张退缩。他提供了一个基于“计算”的，冷酷却现实的选项。
最终，国王奥德里奇一世做出了决定：
“传令！全国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按照研究小组提供的方案，全力构建边境防御体系！同时，派出所有能派出的使者，前往精灵森林、矮人山脉、乃至兽人荒原，说明情况，请求援军！我们必须为可能到来的最终之战，争取时间，积蓄力量！”
“是！陛下！”
王国的战争机器，开始围绕着“防御”与“拖延”的核心战略，全力开动。
而林浩知道，这争取来的时间，无比宝贵。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带领研究小组，找到那个能一锤定音，真正威胁到污染源核心的……“钥匙”。
他脑海中，那基于波动理论和能量共振的设想，越发清晰起来。或许，对抗这种弥漫性的能量污染，最好的方法并非以力破力，而是……找到那个能引起其内部崩溃的“频率”。
就在王都上下为生存而奋战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场贵族举办的晚宴上，劳伦斯伯爵与一个穿着不起眼、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商人，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无人关注的交谈。
“……所以，他们选择当缩头乌龟？”商人晃动着杯中的红酒，语气带着一丝讥诮。
“暂时的。”劳伦斯伯爵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安瑟姆和那个小子弄出来的东西，确实有点麻烦。我们的‘朋友’对此很感兴趣……或许，我们该帮他们‘加速’一下进程？”
两人的酒杯，在阴影中轻轻碰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