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古稀老人，为了整个家族，不惜牺牲自己的人品，更疲于奔波……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简直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至少，梁玉昌很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动。
或者也还是存着一些私心吧。
梁玉昌听到了打火机点烟的声音，看一眼嘴里叼着烟的沈沐歌，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小姑娘，摆地摊儿很辛苦吧？”
“还好。”沈沐歌表情僵硬的回了一句。
梁玉昌知道自己很讨人嫌，但为了整个梁家，他还是得厚着脸皮继续搅合。沈沐歌越是嫌弃自己，自己越要在这儿搅合。他转而看向周杨，说道：“小伙子，学习成绩咋样啊？”
这个问题，从来都是学习不好的学生最讨厌的问题。
就好比牛马被问及工资。
周杨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回道：“很好。”他并不在乎学习差被人嘲笑，他只是不想让沈沐歌因为找个了“学渣”男朋友而被人嘲笑。可即便有合理的借口，说谎吹牛，依然让周杨很有心理负担。
“是嘛？今年有信心吗？能考上大学吗？”
万事开头难。
吹牛也是一样的。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简单了。
周杨随口回了一句：“应该可以。”
“那就好。不过啊，现在这世道，大学生如过江之鲫。”梁玉昌唏嘘道：“要是考了个普通大学，怕是也没什么用。甚至985、211之类，也不敢说前途无量。”
周杨干笑了一声，没有吱声。
沈沐歌给了梁玉昌一个嫌弃的白眼，说道：“这话说的，咋样才叫前途无量啊？照你这么说，我这个摊煎饼摆地摊儿的，是不是一点儿前途也没有啊？”
难道不是？
你还能靠着摊煎饼打造一个商业帝国啊？
梁玉昌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眼前这个，可是未来的孙媳妇，不能得罪了。
“哈哈，哪能啊，你的煎饼好吃，前途肯定很好的。”梁玉昌笑着恭维：“将来批量加工，远销海内外，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话，沈沐歌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诶，还别说，好像还真可以啊。市面上是不是还没有人这么干啊？”说话的时候，沈沐歌眼睛里冒着光，就像是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梁玉昌可没兴趣聊这种不靠谱的话题。不过，为了梁家的未来，为了让孙媳妇过门儿，还是硬生生提起了兴趣。先假装思索，片刻，说道：“好像还真没有。啧……真要是这么干……唔……让外国人也尝尝咱中国的美食……”即便浑身不适，却还是努力装出了一副被“民族自豪感”浸淫的享受模样。
“哎，周杨，你觉得呢？”沈沐歌问周杨。
“这个……不懂啊，要不，回头问问我爸？”周杨很谨慎，没有不懂装懂。
“别，不至于，就是说着玩儿呢，搞得好像立刻就要大干特干一样。”沈沐歌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是有点儿发毛。试想周杨要是跟周正说“我有个朋友，卖煎饼的……”周正肯定会立刻想到自己。
感觉很不踏实。
纸包不住火，怕是早晚要露馅儿啊。
另外……
不仅要担心露馅儿，还要担心露哪个馅儿……
比如自己就是林泉。
比如自己和周杨“关系匪浅”。
比如自己是或不是周正的私生女……
又比如自己是或不是杨诗画的表妹……
竟是有种破屋漏雨之处越来越多，接水的盆儿眼看着不够用的急躁、悲苦、无奈、气恼之感。
周杨自然是不知道短时间里沈沐歌早已思绪万千，只是笑着说道：“这个我懂。”
一旁，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的说笑，梁玉昌心里暗暗叫苦。
司机曾经建议，说是可以把沈沐歌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周杨，或是将沈沐歌和周杨的关系透露给周正。用沈沐歌内心所想来描述，就是让她“露馅儿”。
梁玉昌当时就表示了反对。
在梁玉昌看来，真的捅破了窗户纸，怕是会适得其反。因为一旦周杨知道沈沐歌就是林泉之后，即便一开始会特别抵触，但之后，却很可能会生出“亲上加亲”的扭曲感情来……
到时候，就算梁其峰把握机会娶了沈沐歌，将来也会有很大的风险被绿。
想到梁其峰，梁玉昌顿时又多了一种无力感。
那小子，简直是油盐不进。
这些年来，他遇到过很多很多优秀的女孩儿，却是没相中一个。
眼界也太高了。
若不是有次用梁其峰的电脑查资料，偶然发现了他珍藏的影片，梁玉昌甚至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了。
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要是梁其峰早早结婚了，梁家年轻一代中，显然是也找不出个像样儿的男人来娶沈沐歌了。即便是梁其峰这般优秀，沈沐歌似乎也没有对他生出什么特别的兴趣。
随后，梁玉昌又想起了小女儿梁成冰。
唉……
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
可这天下间又有哪一个长辈，能真的对儿孙不管不顾呢？
深吸一口气，年迈的老人，重新抖擞了精神，笑着打断了沈沐歌和周杨的闲聊，说道：“今天这天气是真热啊，以后出门得带上药，万一中暑可就麻烦了。”
沈沐歌正跟周杨探讨着钓鱼佬为啥不嫌热的话题，听到梁玉昌的话，不想理他，又不好不理他，只能强笑一声，回道：“是啊，够热的。你这么大年纪了，要不赶紧回家吧，别真的中暑了。”
“听这话的意思，是嫌我老头子打扰你们了？”梁玉昌笑问。
沈沐歌大笑，假装开玩笑的说出了心里话。“知道还不走？”
周正没想到沈沐歌会这么回应，诧异的看她一眼，忍不住跟着笑了。
梁玉昌笑着回应：“路是公家的，你们能走，我也能走。”
沈沐歌哭笑不得，多少有点儿不太善意的笑道：“你走你走，你当然能走。不过，可得小心点儿，别再摔了。你知道的，真要是摔了，我们可不会扶你。”
梁玉昌及时把握机会，笑着聊起了关于“扶不扶”的话题。随后又引申出各种社会现象，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时而严词针砭时政，时而畅谈民族大义，时而吟诗谈古，时而大胆预言。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竟然多少有几分大家风范。
周杨到底是年轻，很轻易的就被梁玉昌聊得这些话题吸引，时不时的还会请教一些问题，一副好学的模样。沈沐歌却是兴致缺缺。相比年轻人的理想主义，她更在意的是晚上吃什么。在她看来，梁玉昌讲的那些，都太过于假大空，像极了以前上过班儿的公司里的领导们的重要讲话：罗列起来头头是道，实用起来条条是屁。
时间被梁玉昌的高谈阔论给耽误了。
周杨回去上课，临走时，当着梁玉昌的面儿，没好意思跟沈沐歌吻别，只是深情的看了一眼，并且约好了下午放学去家里吃饭。
看着周杨离开的背影，梁玉昌暗暗松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话说的太多，喉咙有点儿冒火。
隐约听到什么“三拼霸霸”的广告语，便知道前面不远的路口，有一家蜜雪冰城。梁玉昌笑道：“邻居，请你喝奶茶吧。”
“不用。”沈沐歌说道：“唉，累了，我回家了。”她可没兴趣跟一个老头子一起散步。
“先等会儿。”梁玉昌笑着掏出手机，“听说团购的便宜，我呀，年纪大了，不会用，你帮我团购一个。”
这点儿小忙，沈沐歌不好不帮。
接过手机开始捣鼓。“嘿，还是折叠屏的，很贵吧？”
“还好。”
“啧啧，没看出来，你挺有钱啊？”
“哈哈，一般一般。”
“你要喝啥？”
“就这个广告语里喊的这个就行。”梁玉昌笑道：“买两份儿。”
“不用请我。”
“不是请你的。”梁玉昌笑道：“我口渴了，怕一杯不够。”
沈沐歌怀疑老头儿在扯谎，又不能确定，只好给他点了两份奶茶。“你这样，记住自己的号儿……”
“你跟我去吧，万一弄不成，麻烦。”
“行吧。”沈沐歌本就是好说话的性子，老头儿又是邻居，也不好拒绝。
待进了蜜雪冰城，梁玉昌才笑道：“其实我只能喝一杯，另一杯是请你的。”不等沈沐歌拒绝，又道：“别拒绝了，买都买了。”
沈沐歌讪笑，道：“行吧，谢了。”
“都是邻居，客气什么。”梁玉昌说道：“我年纪大了，儿女不在身边，以后啊，少不得麻烦邻居。至少，万一有啥不好的，邻居能帮忙打个急救电话也好啊。”
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沈沐歌听出来了，苦笑道：“你这老头儿，话里有话。”
“哈哈哈。”
一人拿着一杯奶茶离开蜜雪冰城往回走。
梁玉昌看一眼沈沐歌，忽然叹气，说道：“唉，这么年轻就谈对象了，真好啊。”
“这话说的，你那个年代的人，谈对象应该也很早吧？”沈沐歌开了个玩笑。
“那倒也是。”梁玉昌笑道：“我呀，就是想起了我孙子。唉，那小子，二十六了，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我这个愁啊。”
“二十六岁没对象不是很正常嘛？”沈沐歌笑道。
“我这不是想早点儿抱上重孙子嘛。”梁玉昌叹道：“不怕你笑话，为了那小子能早点儿结婚，我跟他说，他要是能在今年找到对象，我就送给他对象一辆车。”
“一辆车？”
“是啊。”
“啥车？”
“五十万以下，都可以。”
“我……我去！”沈沐歌审视着梁玉昌，严重怀疑这老头儿在吹牛。单单是“对象”关系，就送车？太离谱了吧？“你……这么有钱的？”
“穷的只剩下钱了。”梁玉昌像是在开玩笑。
沈沐歌看了一眼梁玉昌手里的奶茶，说道：“这么有钱，还在乎团购的优惠？”
“你当我的钱是怎么来的？就是靠占便宜占来的。”
“……”沈沐歌干笑了一声。
说话油腔滑调的。
年轻的时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算是现在……
也可能是个老不正经……
想到此，沈沐歌低头看看手里的奶茶，还有兜儿里他给的那盒天叶，陡然警觉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老头儿，该不会对自己有啥想法吧？
想“一树梨花压海棠”？
瞅一眼梁玉昌，发现他正在“色眯眯”的看着自己。
顿时就是一阵反胃。
这老.色.胚！
真他妈恶心！
嘶……
奶茶没有被他趁机下药吧？
应该不会。
这杯是自己从营业员手里直接接过来的。
即便如此，还是得小心谨慎。
最好离他远点儿！
“哎呀，忽然想起来，家里火忘记关了。我先走啦！”沈沐歌说罢，撒腿就跑。
梁玉昌看着沈沐歌跑开的背影，愣了。
这是什么状况？
刚把话题带到给孙子找对象上。
怎么这么巧，偏偏就忘了关火啊？
唉，好在关系显然更亲近一些了。
她从小缺少长辈的疼爱，只要自己对她多些关爱，眼神再慈祥一些，她肯定会对自己更亲近。待时机成熟，就让她跟小峰“巧遇”。届时，善加利用自己跟她“忘年之交”的友情，再明里暗里的以利诱之。还可以安排一些能激起爱情火花的桥段儿……
有些狗血也不要紧。
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同理。
能达到目的的桥段儿，就是好桥段儿。
……
东湖苑。
三号楼一单元一楼东户。
卧室里。
沈沐歌吹着空调，瞅着手里的那盒天叶。
怀疑烟有问题，想扔了。
又不舍得。
毕竟，这一盒烟，特别贵。
之前在河边儿也抽过好几根儿了，没感觉有啥问题。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抽出来一支烟，点了火儿。
小心翼翼的抽上几口，仍是没感觉到异常，这才稍稍安心。
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越想越觉得对门儿那老头儿居心叵测。
平白无故的给自己这么贵的烟，又请自己喝奶茶，还炫富……要是老头儿对自己真没啥不正经的想法……那就更奇怪了，比有想法还奇怪。
一支烟抽完，打了个哈欠。
看看距离周杨放学的时间还早，先睡会儿吧。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竟是被小腹传来的一阵疼痛疼醒了。
是拉肚子吗？
沈沐歌捂着小腹起床，打算去厕所。低头一看，脑子里嗡的一下子。
床单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
这……
短暂的发懵之后，终于想起来去拿卫生巾。
小腹越来越疼。
疼的捣鼓卫生巾的双手开始颤抖。
额头上，冷汗直下。
沈沐歌想起了那个梦。
痛经痛到死……
好像……
真有点儿想死了……
很想直接蜷缩在地上。
可一想到周杨傍晚要过来，还是咬着牙硬撑着开始收拾。
太疼了。
沈沐歌的眼眶都湿了。
此时，才想起来，竟然忘了准备止痛药。
又忍了一会儿，实在是扛不住了。
她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
通讯录里，只有四个人。
“爸爸”。
“表姐”。
“干妈”。
“Z”。
Z,是“周”的首字母。
沈沐歌稍微犹豫，拨通了“Z”的电话。
手机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
“喂，沐歌？”周杨小声说话。“有事儿？”
沈沐歌喘了一口气，说：“周杨，嗯……能不能帮我买点儿药。”
“什么药？你咋了？”周杨的语气有些慌了。
“痛经，痛死了。”沈沐歌说。
听到这话，周杨稍稍松了一口气，“哦，吓死我了。你等着，我马上买了药过去。”他妈杨诗画也有痛经的毛病，所以，对这个病症，他并不陌生。
不过，此时的他，以为痛经只是小事儿，至少不会特别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