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之所以处在逆境，只是因为不愿妥协。
沈沐歌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妥协。
比如哪怕是听到了继母冷嘲热讽的言语，她也不会发火，为的只是能让生父高兴。生父高兴的时候，偶尔会施舍给自己几十块钱生活费。比如哪怕是被继父踹了一脚甚至是扇了嘴巴，她也只能咬着牙隐忍，为的只是能从生母那里得到一丁点儿“补偿”。
因为姥爷没有退休金，只靠着几亩薄田度日，挣的钱还不够给他和姥姥买药看病，根本无力再抚养一个孩子。
沈沐歌以前常跟周正说：“自己的童年，是爬过来的。”
曾经所有的妥协，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能让姥爷和姥姥少一些生活的负担。
姥爷和姥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沈沐歌不需要再为了任何人而妥协了。
“再吃一颗吧。”周杨去超市里帮沈沐歌买卫生巾和一次性卫生裤的时候，顺便买了些葡萄，用热水烫了，一颗一颗的揪下来喂给沈沐歌吃。
“不吃了。”沈沐歌说。
“多吃点儿吧，网上说这个有助于缓解痛经。”
“行吧。”沈沐歌再次妥协了。
这都是小事儿，没必要犟。
“本来想买个榴莲的，怕味太大。”周杨说。
“算了吧，那东西太贵了。”沈沐歌开玩笑道：“买那东西，不如折现，我可能一高兴啊，就不……嘶……不疼了。”她努力想要假装轻松，可腹痛实在是难忍。
看着沈沐歌强颜欢笑的样子，周杨心疼的不行，又束手无策，只能继续喂葡萄。直到沈沐歌实在是不想吃了，才作罢。看着心爱女人的苍白脸色，周杨轻声说道：“真希望自己是玄幻小说的主角，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让你不再承受痛苦。”
沈沐歌努力的笑，说道：“真要是那样……我应该会有很多‘姐妹’吧？”
周杨在短暂的茫然之后才明白沈沐歌的意思，忍不住笑道：“不会，我是个很专一的男人。”
沈沐歌哼笑道：“专一？专一是男人能力不足的一种表现形式。”
周杨愣了愣，笑道：“这话，我爸跟我妈开玩笑的时候也说过。”
沈沐歌也愣了一下。“啊……应该是谁的名言吧。”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有些慌了。因为她才想起来，这句话，自己也是听周正说的。
以后啊，得注意点儿。
不能再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了。
好在这次可以轻易的糊弄过去。
可常从河边过，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唉……
懒得想那么多了，腹痛到了脑子想要宕机的地步。
周杨见沈沐歌闭上了眼睛，便没有再打扰她，只是安静的守在一旁。枯坐一会儿，有些困倦，又睡不着，干脆拿出手机，翻看起新闻来。
片刻，沈沐歌忽然低声问他，“看什么呢？”
周杨抬起头，反问：“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
周杨握了握沈沐歌的手，说道：“看新闻呢，说是咱们这儿新来了个一把手，要治理清水河，还说要让清水河‘名副其实’，彻底摆脱‘污水河’、‘臭水沟’的恶名。”
沈沐歌微笑道：“真要是这样可就好喽，你是不知道，那条清水河啊，晚上的时候，蚊子都打脸。”
周杨想了想，说道：“这么厉害，晚上要是从河边过，还不能说话了，不然可能吃一嘴的蚊子。”
沈沐歌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是痛苦不堪的呻吟。“哎呦，别逗我笑，疼死了。”硬是挣脱了被周杨抓着的手，死死的捂着小腹。
周杨吓了一跳，想说“帮你揉揉”，又觉得这话可能有猥琐的嫌疑，只好忍住了没说。
“呼……无聊，放首歌来听听吧。”沈沐歌说。
“好啊，你想听什么歌？”
“嗯……放一首爱乐团的《天涯》好了。”
爱乐团？天涯？
周杨是闻所未闻。
搜了一下，周杨笑道：“这么老的歌。”
“呵……我喜欢听老歌。这首歌刚发行的时候，我就特喜欢。”
“不能吧？有这首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
“疼迷糊了吧？”周杨笑道。
“呃……好像有点儿……”
熟悉又经典的旋律响起，沈沐歌再次闭上了眼睛，安静的聆听歌声。
夜深了，人静了。
沈沐歌从疼痛中醒来的时候，看到了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周杨。
看护病人，是最累的。
沈沐歌曾经照顾过生病的姥爷和姥姥，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她犹豫着，想着要不要让出来一些地方，好让周杨也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可思前想后，终究是没有出声。不仅担心周杨会多想，也担心自己会多想。
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浑浑噩噩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自己站在娘娘庙里，梦到了那娘娘的塑像冲着自己露出诡异的笑，梦到了塑像的手掐着周杨的脖子，梦到了周杨痛苦的垂死的脸……
噩梦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不见了周杨，甚至也不见了隔壁床的大哥大姐。偌大的病房里，只有自己。
像是还深陷在梦里。
心里莫名的慌。
甚至有些诡异的恐惧感。
想找找手机给周杨打个电话问问他去哪了，却又找不到手机。
心里越来越焦躁不安。
终于想起来墙上的按钮。
按了一下，片刻，护士来了。
不等护士开口询问，沈沐歌就急切的问：“护士，我男朋友呢？”
护士笑了笑，没开口，而是闪开了身子。周杨从护士身后走进病房，自然也听到了沈沐歌的话。他笑道：“来了来了，看你没睡醒，就没叫你。”说着，提了提手里的水果，“买水果去了。医生说，多吃水果有好处。”
护士笑道：“好好陪着你女朋友吧。”说罢，转身离开了。
待周正放下水果坐好了，沈沐歌没好气的问：“我手机你放哪了？”
“我带着呢，怕被人偷了。”周杨说，“医院里人太杂了。”
“走也不说一声，还把手机拿走！”沈沐歌气鼓鼓的，“我要是有事儿找你咋办？”
“我错了我错了。”周杨赶紧道歉安抚，“别生气了。”
沈沐歌眉头紧蹙，深呼吸，依旧生气，“你别像个舔狗一样行吗？没看出来我是无理取闹吗？”
周杨抓住了沈沐歌的手，还不让她挣脱。又在她手上亲了一口，才轻声解释道：“我跟护士打过招呼的。”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大男孩儿，沈沐歌不自觉的咬了咬牙。
回想梦里的诡异，心里一阵胆寒，很想要狠心赶走他。
可是……
反手握着周杨的手，看着他还有些稚嫩的帅气的深情的脸庞，沈沐歌说道：“几点了？去上课吧，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事儿的。”
周杨笑道：“医生说中午可以办理出院，回家养着。嗯……应该不会耽误下午的课。”
沈沐歌惨笑了一声，说道：“以后……不能每个月都要来住院吧？”
“应该不用，医生开了止痛药。”周杨说：“说是先看看效果吧，效果要是不好的话，再换方子。”说着，掏出手机，递给沈沐歌，说道：“无聊玩会儿手机吧。”
沈沐歌接过手机，想对“手机吧”发表一下意见，可话到嘴边，又闭了嘴。
算了。
那样会显得自己脑子很脏。
打开抖音，随意的刷了会儿短视频。
腹痛的厉害，再加上“失血过多”的疲惫感，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可精神虽然萎靡，却又睡不着，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护士进来了，手里拿着要挂的水。
“2号床，打完这瓶就可以出院了。”护士说道：“家属待会儿可以先去办理出院手续。”
听到出院，沈沐歌的精神好了一些，放下手机，跟周杨随便聊起来。周杨也很有精神，他似乎对“家属”的身份很喜欢，甚于“男朋友”的身份。聊着聊着，周杨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的医保卡呢？在哪放着呢？我去你家拿，报销要用。”
“……”沈沐歌顿时头大。
因为林泉有医保，沈沐歌没有。
“那个……回头再报吧，我也忘了放哪了。”
“那身份证呢？有身份证也一样。”
“啊……丢了，还没来得及补办。”
“身份证号码……”
“没记住。”
“这……好吧。”周杨想了想，问道：“回头能再来报销？”
“能。”沈沐歌用肯定的语气回话。
周杨放了心，道：“那就好。”
“回头你去算一下账，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沈沐歌说道。
“不用。”周杨有些不高兴，“要跟我分得那么清吗？”
沈沐歌却是表情很严肃的说道：“吃喝消费就算了，医药费必须我自己付。”看一眼周杨放在床边的手，沈沐歌主动握住了。“一个习惯了花男人钱的女人，会让人瞧不起的。”微微一笑，又补充道：“我表姐是这么说的。”
沈沐歌的“表姐”，就是周杨的老妈杨诗画。
周杨哭笑不得，点头道：“好吧，我妈还真的说过这样的话。”看了看点滴瓶，又看了看时间，周杨说道：“我去办理手续。”
跑上跑下的好几趟，等手续办妥，沈沐歌的点滴也下完了。
周杨推了一辆轮椅过来。
沈沐歌见状，哭笑不得。“至于吗？”
“你走动一下试试看。”周杨说道：“要是疼的受不了，咱就坐轮椅。”
沈沐歌试着走出病房，走向电梯。还没到电梯呢，就疼的直冒冷汗。无奈坐在轮椅上，颓废的叹气，低声说：“要是跟人说我痛经痛到坐了轮椅，肯定没人信。”不等周杨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爸’都不能信。”
周杨把给沈沐歌买的水果挂在轮椅的把手上，推着轮椅前行。听到沈沐歌的话，打趣道：“我爸也不能信。”
沈沐歌一愣，提醒道：“你可别跟你爸说啊。”
“我哪敢啊。”周杨说道：“我爸妈现在敏感的很，我就不能提任何与女生有关的话题。上回就是提了一下补习班里有个女生上课的时候因为学不会哭了，我妈就问我那女生是不是我女朋友。我都服了。”
“我表姐是着急抱孙子了。”
“你……总是提‘表姐’，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
“哈哈哈，没有，本来就是‘表姐’啊。”
“是……”周杨慵懒的笑着回应，“你表姐呀，现在就跟魔怔了一样。一会儿劝我好好学习别早恋，一会儿又说早点儿谈对象结婚也好……”
到了门口，退了轮椅，等着出租车。
“那边停着一辆呢。”周杨说。
“别去，人不拉咱的。”
“还能拒载？”
“呵，你去问问看。”
周杨真的去了，回来的时候黑着脸。“先问咱去哪儿，一听目的地，又说自己要换班儿了，不拉人了。真他妈……”脏话最后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沐歌笑道：“这种车，是在等长途客人。咱们这种起步价的小钱，人看不到眼里。”
周杨皱着眉头，看着还停在不远处的出租车，说道：“我能举报吗？拒载怎么说？”
沈沐歌笑着拉住了周杨的手臂，劝道：“好啦，叫网约车吧。”
周杨答应了一声，网上约了车。等车的工夫，满脸不忿的看着还停在原地的那辆出租车，说道：“我觉得吧，每个人都应该有责任和义务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是啊，你说的没错。”沈沐歌明白周杨话里的意思，甚至，也很赞同他的观点。然而……人生在世，不是任何时候都应该去做正确的事情。沈沐歌微笑着，继续说道：“可现实就是这样，三个和尚没水喝。你想去打水？另外的和尚喝着你打的水，还会说你傻。”
周杨沉默不语。
很快，网约车到了。
周杨搀扶着沈沐歌上了车。
不消多时，车子在东湖苑停下。
回到家，床上一躺，沈沐歌感觉自己像是个废人。
周杨烧了水，又出去买了饭回来。
东湖苑的大门口。
一辆雷克萨斯成了这里的“常客”。
车里。
司机看着周杨提着饭进了小区，皱眉道：“昌叔，您真的不出面吗？她病的时候表现一下关心，效果应该会事半功倍吧？”
“不。”坐在后排的梁玉昌摇了摇头，“雪中送炭的事情已经被周杨做过了。不论我再做什么，都只能沦为锦上添花。没必要的。”
司机叹气，道：“抱歉，我要是没走的话，用车载着沈沐歌去医院……”
梁玉昌摆了摆手，道：“你年纪也大了，不可能一直守在这儿的。”又沉吟片刻，道：“走，去找小峰，给他上上劲儿。”
沈沐歌家里。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放水声。
沈沐歌有些好奇。
如果是“放水”，不能这么大声儿吧？也不能这么长时间吧？就算是天赋异禀……
“周杨？你干嘛呢？”
“把你的衣服和床单洗了。”原来，是在往洗衣机里放水。周杨来到卧室门口，又道：“都是血，你又得好多天不能碰凉水。一直放着，肯定会有味儿的。”
沈沐歌愣了一会儿，忍着腹痛笑着说道：“这么勤快啊？要不，把地也帮我拖一下？”
“好。”周杨答应了一声，又促狭道：“是该拖一下，地板上也有不少血迹。你呀，量太大了。”
沈沐歌顿时有些尴尬。
等周杨忙完，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得去补习班上课。
临走时，他忽然问沈沐歌，“和尚错了吗？”
这会儿，大概是药劲儿过去了，沈沐歌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疼的厉害。听到周杨的问题，有气无力的回话：“和尚没错。”
周杨沉默着，看着沈沐歌的凄惨样儿，很是心疼。
“庙错了。”沈沐歌的声音软弱轻微，几不可闻。
周杨没有听清，想追问，但看到她满脸痛苦，便只是叹一口气，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再给她一个轻柔的拥抱，轻声说：“我走了，放学了再来看你。”
“嗯。”
“家里的钥匙我拿走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