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比如亲情，又比如友情，再比如爱情。
然而，这些美好，很多时候都应该算是奢侈品。
沈沐歌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来李素兰又给她上了一课。相比而言，偶尔有些混账的周正，竟然是最好的。
其实沈沐歌对周正有着许许多多的不满。
当初跟李素兰还没有离婚那会儿，她在背地里跟李素兰可是没少蛐蛐周正。甚至还曾武断的预测周正跟杨诗画早晚会离婚。
后来，沈沐歌忽然顿悟：自己又不是个完美的人，凭什么要求周正没点儿毛病啊？要是交个朋友还挑三拣四的非要找圣人贤者不可，那也太把自己当头蒜了。
甚至此时此刻，相比周正，自己更像个人渣。
——竟然祸害人家儿子。
又想起了当初买自己煎饼的那两个女孩儿说起的周杨的“风流韵事”。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管他呢，真的假的，都无所谓。
年轻人嘛，对那种事有兴趣很正常。在现如今的社会大环境下，有条件的年轻人，哪个能守身如玉啊。再说了，自己一个空有一副年轻美丽的皮囊的“奔四的老女人”，还是“假冒伪劣产品”，老牛吃嫩草已经很占便宜了，再要求人家是处男……就好比三婚带俩孩儿再要天价彩礼已经够可以了，偏偏还要求男方守身如玉、腰缠万贯、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品如圣贤、甘当舔狗……
沈沐歌觉得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品质。
她一直有。
不仅自知，还很自爱。
此时，身体仍然不太舒服的她，正慵懒又颓废的卧在床上捣鼓着手机。
来电话了。
是周正打来的。
“闺女，明天中午爸来接你，跟爸去看医生。”周正说。
这是习惯当“爸”了吗？
先不慌吐槽。
“看啥医生？”沈沐歌好奇的问。
“你不是痛经吗？”周正说道：“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团结路上有个老中医，人称妇科圣手。明天中午我带你去看看。”
“中医啊？靠不靠谱啊？”
“不信中医？”
“不是不信中医，是这些年啊，太多骗子把中医的名声都搞坏了。”沈沐歌说道：“别到时候钱花了，罪受了，还没看好病。”
“嗐，只能试试看啊，谁能保证药到病除啊？”周正说道：“我听王三儿说他媳妇也是痛经，就是那老中医看好的。”
“哪个王三儿？”
“还能哪个？就是欠了你两百块还找你借钱的那个，咱高中同学。”
“他呀？你可拉倒吧。”沈沐歌顿时扫兴道：“就那货，人家是满嘴跑火车，他是满嘴跑动车。他的话能信啊？比领导的承诺还不靠谱。我严重怀疑那老中医就是他家亲戚。”
周正哈哈一笑，说道：“我也是这么问的，他说不是。去看看再说吧，行不行？”
“不去，花冤枉钱。”
“爸给你拿钱。”
“滚。”沈沐歌皱着眉，说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大方。”
“以前你又不是我闺女。”
“你……”
“听话，爸爸忙着呢，就这样吧，挂了。”
沈沐歌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唉，行吧。
不让自己花钱的话，怎么着都行。
对于沈沐歌而言，只要是跟钱无关的事情，都好商量。
穷了半辈子，虽然依旧没有拼命挣钱的觉悟，但只要是到手的钱，沈沐歌都会倍加珍惜，绝对不会乱花一分钱。比如网上买东西，哪怕是很便宜的，也要斟酌再三。
床上浑浑噩噩的躺了一天，第二天中午，跟周正约好了，直接在小区门口等着。
十二点二十分，周正到了。
沈沐歌在副驾驶位上坐下，回头看了看后座。“啥东西啊？”后座上，摆着一个大号的毛熊。
“送你的。”
“……”
“喜欢吗？”
“你说呢？你咋不送我奥特曼呀？”
“那是男孩子的爱好。”
沈沐歌哭笑不得的看看那毛熊，再看看周正，叹气道：“实在不行，让杨诗画给你生个闺女吧，趁着现在也还能生。”
周正点上一支烟，又把烟盒递给沈沐歌，说道：“算了吧，她整天一副随时离婚的架势，怎么可能再生孩子。这种‘无礼’的要求，提都不要提。”说罢，又给了沈沐歌一个白眼，道：“咋？有爸爸疼你不好啊？”
沈沐歌嘴角抽了抽，阴阳怪气的说道：“谢谢爸爸了。”
“哈哈哈，乖乖乖。”听到“爸爸”的称呼，周正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沈沐歌抽着烟，望着街景懒得吱声了。
“还疼啊？”周正问。
“好多了。”
“爸爸给你拿的红枣、姜片、红糖啥的，泡水喝了没有？”
“呃，忘了。”
“啧，这孩子，回头泡水喝，女孩子经期就是要喝这些。”周正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甚至还有些许宠溺。“找大师的事情，我也打听了。唉，大多好像都不太靠谱。等等看吧，这事儿急不来。”
沈沐歌转脸看了看周正，说道：“我怎么感觉你是担心找了大师帮忙之后，我会变回男人呢？”
“怎么可能。”周正立时叫冤，满脸委屈。“诶我发现你特别喜欢用险恶的心思来看人。爸爸这么光明磊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
“行了行了行了。”沈沐歌有些厌烦的打断了周正的自我标榜，满心恶意的说道：“爸爸，我饿了，想吃大餐。”心情不好，必须狠狠的宰一下周正。
“哈哈，好说。等看完了医生，爸爸带你下馆子。”周正满口答应了。
沈沐歌斜了周正一眼，哭笑不得。想了一会儿，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按捺不住，微微侧身对着周正，说道：“你就那么喜欢女儿啊？为啥啊？”
周正转头看向沈沐歌。
“看路。”
周正又把头转回去，笑了笑，唏嘘道：“喜欢啊……这事儿咋说？你是不是也不能理解钓鱼佬为啥喜欢钓鱼？更不能理解舔狗为啥喜欢舔？也不能理解城墙根下的老头儿们聊天的时候为啥喜欢围成一个标准的圆圈？”
沈沐歌扑闪着大眼睛，狐疑的问：“城墙根下啥时候有老头儿围成圈儿了？我咋没见过？”
“现在没有，冬天的时候，围成圈儿晒着太阳聊天的老头儿可多了。”
“呃……”沈沐歌想了想那样的画面，叹气，笑道：“将来咱们年纪大了，要是也能围个圈儿晒个太阳……挺好。”
周正跟着笑了，说道：“要是没什么意外，应该是我先晒太阳。”再看沈沐歌，说道：“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沈沐歌愣了愣，失声笑了。
一支烟抽完了。
周正说道：“我知道，我呀，性格有缺陷，很多时候应该挺招人烦的。”
“也还是有优点的。比如自知之明。”
“哈哈哈。”周正笑了，又道：“可咱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了，对吧？”不等沈沐歌认可，又继续说道：“我一直把你当作家人看待的。”
沈沐歌翻了翻白眼，说道：“家人？唉，行吧。我也没把你当过外人。不过……你不用继续煽情了，直接说有什么阴险的目的吧。”
“怎么能说阴险呢？我是想说，既然是一家人，差不差辈分，都是一家人，对吧？”
沈沐歌感觉好像明白周正的意思了。
“是好兄弟，还是父女，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只要是一家人，就够了。如果既是好兄弟，又是父女，也算是亲上加亲了不是？”周正说的很动情，眼眶都湿了。动之以情的表演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诱之以利了。“再说了，爸爸也算小有家财。将来，肯定不能亏了你。”这话不能当作结束语，必须要把“利”藏起来，最好是藏在“理”中。周正最后开始晓之以理。“唉，这世道，人啊，大多都是势利眼。你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将来嫁了人，婆家人会欺负你的。要是有爸爸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沈沐歌续了一支烟。
看了一眼非要当自己爸爸的未来婆家人，一时无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越来越扭曲了，沈沐歌竟然越来越想看到周正知道“真相”后的表情了。到时候，追着他喊“爸爸”，他应该会“痛并快乐着”吧。
“咦？卖棉花糖的。”周正松了油门，车辆减速。“宝贝儿，买个棉花糖吧？”
“不吃。小孩子吃的玩意儿。”
“没吃过吧？”
“呃……”
还真没吃过。
小时候不舍得吃，长大了觉得是小孩子吃的，所以一直没吃过。
周正靠边停车，买了一大团棉花糖。“呀，乖，出来，太大了，车里吃不方便。”
沈沐歌隔着车窗瞅着周正，感觉这家伙有点儿“入戏太深”了。暗暗叹气，下了车，接过了棉花糖。见周正付款，瞄了一眼输入的钱数，嘴角抽了一下。“这么贵。”
“小钱。”周正笑着，看着啃棉花糖的沈沐歌，脸上尽是宠溺的笑容。“不用替爸心疼钱，都一家人，爸的钱，就是你的钱。”
这话不能信。
夸张的艺术成分很足。
不过……
他说得也没错。
一家人嘛。
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很可能是。
所以啊，似乎真的不用替他心疼钱。
可是吧……
如果他的钱就是自己的钱，那花他的钱，也等于花自己的钱……
花自己的钱，肯定会心疼啊。
想想就这么一团棉花糖，竟然花了好几块，沈沐歌就开始心疼。心疼的吃完了，连竹签子都舔了舔。
周正看不下去了，“至于吗？喜欢吃的话，咱再要一个。”
“不要不要，上车吧。”沈沐歌赶紧钻进了车里。
周正有些尴尬，跟卖棉花糖的摊贩笑道：“这孩子，打小就勤俭节约。”说罢，脸色难堪的上了车。驱车离开，忍不住抱怨，“我说，你是我闺女，不说给我长脸吧，好歹咱……我不是说勤俭节约不好啊，只是……嗐，随便你吧。”想想沈沐歌舔竹签子的可爱模样，竟是忍不住笑了。
沈沐歌没好气的说道：“以后啊，这种没必要花的钱就别花了。”心思一转，又道：“你现在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是不显，花钱大手大脚的，将来既要准备彩礼，还要准备嫁妆。你得赶紧攒钱。”
周正觉得这话在理，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放心，爸爸会努力挣钱的，绝对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也不用很努力。”沈沐歌低声嘀咕了一句。
毕竟，彩礼和嫁妆，都是内部消耗，肥水没流外人田。多点儿少点儿无所谓。
“心疼爸爸？”周正笑问。
“是啊。”沈沐歌慵懒的回应。
“哈哈哈。”周正大笑。
俩人聊着不着四六的话题，很快到了团结路上。
还要拐进一条胡同，把车停在了一处挂着“祖传中医”牌匾的偏僻医馆外。
老中医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看起来，至少面相上像是个真有本事的。
望闻问切之后，老中医开了方子。
两千五。
把沈沐歌给肉疼的直咧嘴。
周正正打算付钱，手机响了，是王三儿打来的。
嗯嗯啊啊了几句，周正挂了电话，示意沈沐歌外面等着。“父女”俩来到路边，各自点上一支烟，周正说道：“王三儿说就在附近，一会儿就过来。”
王三儿，本名当然不叫三儿，也不是行三。
三儿，是“下三儿”的意思。
王三儿的绰号，源于他的人品。
“妈的，两千五。”沈沐歌低声说，“真他妈黑。”说着，回头看了看，又低声说道：“不是还没付钱吗？咱跑吧？”
周正瞅着沈沐歌贼兮兮的样子，忍着笑，说道：“跑啥跑，这点儿钱，爸爸花得起。”
沈沐歌给了周正一个白眼。
半支烟的工夫，一辆轿车停在了附近。
车上下来了一个尖嘴猴腮、身材干瘦的罗圈腿男人。
“老周！你小子！哈哈哈！好久不见了！”
周正低声骂了一句“傻.逼”，脸上笑容洋溢，迎了上去，“哎呀，是王老八？变样了变样了。”
王三儿当然听出来了周正话里的“脏意”，不敢回骂，笑着指点，“你呀你呀，叫你一声小子，你就非得回一句嘴啊？”看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沈沐歌，问：“闺女啊？”
“是啊。我闺女……”周正说着，回头看过去，却见沈沐歌起身进了医馆里。心说这是不想喊王三儿“叔叔”，故意躲开了吧？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王三儿感慨道：“自从高中毕业，二十年了。哎呀，真是，过得真快。”
“呵呵，是啊，一晃眼的事儿。”
“啧，不怕你笑话，我呀，这些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认识了不少人，各方面也吃得开，可是吧，就没一个真心的朋友。”王三儿感慨道：“要说交朋友啊，还得是上学那会儿，感情多纯粹啊。哎对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回，咱哥俩一起去游戏厅……”
周正脸上一直挂着笑，淡定的附和着。
聊了一会儿过往，王三儿又道：“我跟你介绍的这个老中医，看妇科很厉害的。”
“是吗？开了药，吃吃看吧。”
“放心，肯定能见效。”
正聊着，沈沐歌提着药出来了。
周正笑一声，对王三儿说道：“我去付钱。”
“付过了。”沈沐歌说罢，拉开了车门上车。
周正一愣，欲言又止。回头看向王三儿，道：“孩子不舒服，咱回头再聊吧。”
“啊？还说请你们父女俩吃个饭呢。”王三儿遗憾的说道。
“改天改天。”周正笑着回道。
“那说好了，改天一定赏个脸。”
“肯定啊。”周正道：“走啦走啦，回见。”
上了车，发动车子，周正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隔着车窗冲着王三儿笑，一边低声跟沈沐歌说道：“得赶紧走，这小子要借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