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来了，又刚好是饭时，出于礼节是该管饭的。沈沐歌因为不便碰冷水，所以不好下厨，便打算带着李素兰去下馆子，却被李素兰拒绝了。
“叫外卖好了。”李素兰直接拿出手机打开app。“就咱俩，又不能喝，随便吃点儿好啦。”
“我来吧。”
“不用。”李素兰一把按住了沈沐歌的手机屏，“干妈请你。”
沈沐歌没有再客气。
俩人商量了一会儿，点了个汉堡套餐。
李素兰收起手机，看一眼正在点烟的沈沐歌，微笑着，问：“你林叔现在在哪发财呢？”
沈沐歌谨慎的回应：“我爸没跟你说？”
她决定下回见了周正就好好问问他，好歹对对词儿，别说岔劈了。
“没有，你爸神秘兮兮的，就是故意吊我胃口。”李素兰笑道：“我家宝贝儿不能这么戏弄你干妈，对吧？”说着，温柔的攥住了沈沐歌的手。
沈沐歌低头看了看李素兰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手还是这么软，这么嫩，这么……
沈沐歌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副李素兰和别的男人之间“手拿把掐”的少儿不宜的画面，心里补齐了排比句：这么脏！然后嫌弃的抽回了手，假装喝茶，说道：“其实啊，我并不了解林叔呢。”
李素兰见状，抿了抿嘴，沉默片刻，说道：“我和你林叔的感情，其实……挺好的。”
挺好？
挺好你还给他……不，是给我戴绿帽子？
沈沐歌心里腹诽着，嘴上说道：“那怎么还离婚了呢？”
李素兰想了想，问：“你有好朋友吗？”
沈沐歌猜测李素兰要“打比方”，先发制人道：“朋友再好，和夫妻总是不同的吧？”
“当然，但不妨碍做个类比。”李素兰笑道：“你的好朋友想吃麻辣烫，你想吃黄焖鸡米饭。然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这样的话，你们俩就不能成为好朋友了吗？夫妻也是一样，不论因为任何原因，都有可能也可以分道扬镳。未必非要绑在一起。”
沈沐歌却是讪笑，“那还结婚干嘛？”
“结婚就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
“呵呵，你还小。对于爱情和婚姻，过于理想化了。”李素兰笑着，看着沈沐歌，又道：“不过也挺好。你这样的年纪，就该拥有这样的纯真和美好。”
沈沐歌张了张嘴，想辩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她知道李素兰的意思是说自己太幼稚。
她完全不认同。
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几十年来，她遇到过太多的不认同，又如何？又何必非要别人认同自己呢？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看着一帮傻子自以为聪明的作死，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又或者，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不重要。
又或者，任何观点都没有错，只有遇到了错的人。
却不知道周杨是不是个对的人。
唉。
可惜还年轻。
周杨是对的还是错的，可能还需要几十年来求证。
有时候，沈沐歌特别希望有一天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个耄耋老人了。那样的话，至少证明了自己不是个短命鬼，不必要再为将来发愁，不用再考虑什么爱情，甚至连世界末日都可以藐视了……
所以啊，从三十七岁忽然变成了“十八岁”的年轻模样，沈沐歌并不会觉得很开心。有一种终于辛苦练到了满级，又突然回档，需要重新练级的感觉。
“这部电视，还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买的。”李素兰脸上带着笑，有些唏嘘的说道。
沈沐歌说道：“要不要搬走？留个纪念？”
“哈，算了吧。没用的东西，扔了省心，留着碍事。”李素兰笑道：“可别学你林叔。他呀，什么东西都不舍得丢，不是要留个纪念，就是总感觉将来用得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东西越堆越多，一百多平的房子，住着像是四十平。”
沈沐歌不是第一次听到李素兰这样评价自己，她笑了笑，又沉吟了一下，说道：“看来，林叔是个念旧的人。”
“念旧？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李素兰苦笑摇头，“可真要是念旧，知道我回来了，咋还避而不见了？就算是气我，不愿意主动见，也不至于让你爸不跟我说他的消息吧？”
“可能是发达了，不想见你了呗。”
“嘁。”李素兰笑了。
“你不信林叔会发达？”
“以前是真不信，也从不抱希望。现在啊，事实胜于雄辩，由不得我不信。”李素兰说道：“唉，我就是觉得，以他的性格，应该越是发达，越会念旧。呵，也许我想岔了吧。”
虽然曾经是夫妻，但沈沐歌觉得李素兰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发达了，自己不会对她念旧，反而会故意在她面前狠狠的炫耀一番，非要让她悔青了肠子不可。这种行为，是显得低级了一些，可又如何呢？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要是能“高级”起来，那肯定不是个男人。
沈沐歌续了一支烟。
李素兰说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有些年头儿了。”沈沐歌回了一句。
“看着挺娴熟的，像是个老烟民。”李素兰打趣道。
这个女人，就这一点好：从来不会嫌弃抽烟的男人。
记得她十年前说过，她不仅不反感烟味儿，甚至还有些喜欢，就像小时候喜欢追着摩托车闻尾气。
沈沐歌看一眼李素兰，注意到了她眼角那不太清晰的鱼尾纹。
到底是年纪大了。
尽管岁月这把无情刻刀对她手下留情了。
“离婚之后，去哪了？”沈沐歌问罢，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不太对，赶紧又笑着、看似开玩笑实则恶毒的说道：“我听林叔说你死了。”
“哈哈哈。”李素兰大笑，想了想，说道：“倒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
“唉，离婚之后，我就和朋友一起去了南方。”李素兰说道。
“朋友？男朋友？”
“不是。”李素兰笑道：“女的。就是冰哥。”
“呃……那男的呢？”
“什么男的？哦，我出轨的那个？”
“嗯。”
“呵，没有，从来就没有什么男的。”李素兰说道。
沈沐歌目瞪口呆。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如果没有“男的”，她当年为啥要那么说？并且为啥要离婚？难道只是不想跟自己过了，所以伪造了一个借口？所以自己“戴了”十年的绿帽子，其实不存在？所以自己承受了十年的心理折磨，丢了十年的脸，还有臆想了十年的打脸情节……
李素兰！
我……
想到前岳母那副尊荣，沈沐歌硬生生把心底的国骂给忍了回去。甚至只是想到了那句国骂，便感觉到了一种碰了脏东西的不适感。
李素兰深吸一口气，又道：“唉，其实这些年来，我常常想，要是当初没有离婚，现在……孩子应该会打酱油了吧？又或者，当初我更小心一些，没有流产……唉，都是命。”
沈沐歌深吸一口烟。
却仍是感觉不够劲儿。
不知道是不是烟瘾越来越大了，总感觉常抽的牌子的口感越来越淡，再也没有了抽烟的快感。
好像特别的累。
如同拼命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巨石。
力竭了，又不想起来。
似一种不知所措的迷惘。
原来，一直就没有什么绿帽子……
可那逝去的十年啊，一直都是绿油油的……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首孙燕姿的经典歌曲《绿光》：绿光在哪里？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划过我的生命里……
“结婚离婚的……”恍惚间好似听到了李素兰说什么结婚离婚的话题，沈沐歌轻声说：“没意思。”
一切突然都变得很无趣了。
什么婚姻，什么爱情，什么承诺，什么期待……一切看似触手可及的美好，实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也许，之所以不够美好，只因为有太多奢望。
唉。
忽然又想起了周杨。
他应该放学了吧？
不知道考试考的怎么样？
莫名的很想见见他。
虽然见了之后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了。
周杨咋没过来？也没打个电话。
“别这么想。”李素兰说道：“不要以点概面。不论是干妈，还是你亲爸亲妈，我们的婚姻好不好，都不能代表什么。你还是要去努力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千万不要被我们影响，更不能悲观。”说着，笑起来，“干妈觉得，没有人会喜欢跟一个悲观的人打交道。”
沈沐歌愣了一下，笑道：“没有，我从来都是个乐观的人。”回顾前半生，唏嘘道：“不乐观的话，早愁死了。”
“唉，可怜的孩子。”想起沈沐歌“私生女”的人设，李素兰叹气连连。“以后干妈疼你。”见沈沐歌拿着手机时不时的看一眼，微微皱眉，笑问：“不是在等男朋友电话吧？”
“呃……咳，他今天考试，也不知道考的咋样。”说罢，沈沐歌又看了一眼时间，道：“我打个电话问问。”
李素兰沉默着没有回应。
沈沐歌拨通了周杨的电话。
过了好久，电话才接通。
“喂？杨杨？”沈沐歌急切的说话。
“嗯。”
“你放学了吗？”
“放学了。”
沈沐歌皱起眉头，柔声问：“考得不好啊？”
周杨沉默，然后叹气。
“考不好就考不好呗，继续努力就是了。”沈沐歌说罢，又补充道：“真要不是学习的料，咱干点儿别的也是一样。”
“嗯。”
“你在哪呢？”
“吃饭呢。”
“在哪吃呢？”
“昨天那个米线馆儿。”
“哦。”沈沐歌看一眼李素兰，又道：“我干妈来了，你待会儿过来吗？”
“不过去了，吃过饭还要回去温习功课。”
“那……行吧。”
“没事儿就挂了。”
“啊……挂了。”
放下手机，沈沐歌眉头深锁，哭笑不得。
“咋了？”李素兰问。
沈沐歌回道：“考得很差，心情不好。”
唉……
现在的年轻人啊。
怎么承受能力这么差啊？
不就是一次补习班的摸底考试吗？
至于吗？
头痛。
更头痛的是李素兰在这儿呢。
不然就可以去米线馆儿安慰一下周杨了。
等等！
错了吧！
一个前任，一个现任。
哪个重要？
当然是现任啊！
“那个……干妈，我想去找周杨。”沈沐歌说道：“不能陪你了。”
道理上而言，李素兰听到这话就该识趣的离开了。不过，她却没有走的意思。“你去找他干嘛？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挺好的。他都十八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考试考砸了而已，这种小场面都扛不住？”
“呃……”
“再者……”李素兰颇有深意的说道：“你是女孩子，哪能太主动了？听干妈的，他不来找你，咱就不找他。”
沈沐歌觉得李素兰有点儿挑拨事儿的意思，苦笑一声，道：“谁主动谁被动的，也没啥意思吧？他也才十八岁，抗压能力差点儿很正常。”说着，就站了起来。
李素兰一把抓住了沈沐歌的手，硬是把她拉下来坐下。“你就是要找他，也得吃过了饭呀，外卖都快到了。”说罢，干脆坐过来，搂着沈沐歌的肩膀，不让她动弹。“你就老实坐着，这种时候，就是要被动。干妈是过来人，比你有经验。”
沈沐歌特别想知道李素兰的“经验”是哪来的。
她当年可是口口声声说过嫁给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谈过对象，嫁给自己之后，自己也没有过清晰崩溃的时候。所以，“经验”是离婚之后才有的？
心情很乱，担心周杨，又好奇当年李素兰跟自己离婚的原因。
终于忍不住，沈沐歌再次问了一句：“干妈，你当年为啥要跟林叔离婚啊？”
李素兰沉默了。
良久，李素兰笑道：“还是说说你和周杨吧，你真打算将来跟他一起去外地啊？”
“也不是一定要去外地啊，他学习不好，说不准顶多考上咱本地的专科。”沈沐歌笑道：“师范学院、工学院，技术学院，咱本地的大学也不少呢——虽然都不咋地。”
“那种档次的大学……四年下来……也就是感受一下大学氛围了。”李素兰笑道。
沈沐歌没兴趣聊周杨的前途，可她有兴趣的话题，李素兰又显然没兴趣。继续追问的话，也不合适。没办法，只能忍下来，附和道：“也是，搞不好还不如上一个‘现代骑手学院’有用呢。说不准将来没有‘证儿’就不准送外卖了。”
李素兰哈哈一笑。
聊了一会儿闲话，外卖到了。
“母女”俩简单的吃过饭，李素兰说看沈沐歌精神不错，非要拉着她去一趟万达广场，还说要给沈沐歌买几身衣服。
狠狠的宰一下李素兰，报一报当年的“绿帽之仇”当然很有必要。
不过……
如果李素兰没有给自己戴绿帽子……
“算了吧，万达的衣服可贵了。”沈沐歌说道。
“好孩子，知道给干妈省钱啊。”李素兰笑道：“不怕，干妈有钱。”
沈沐歌心念一动，说道：“你那个饺子馆儿，好像也不咋挣钱。”
“哈哈哈。”李素兰只是笑。
“不会是我‘干爹’的钱吧？”沈沐歌问。
“你哪来的干爹？”李素兰伸手点了一下沈沐歌的额头，说道：“我都没见过，哈哈哈。”说着，起身，拉着沈沐歌出门。
还真是盛情难却。
似乎变身之后，总能遇到出手阔绰的“好人”。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好人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