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不让摆地摊儿，偏远的工业大道就成了地摊族的最终归宿。
并非所有人的生意都像沈沐歌的煎饼摊一样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比如包哥的皮包，生意就大不如前了。他琢磨着把包儿都处理了，然后找个班儿上。卖衣服的大姐也是这么个打算。卖玩具的大哥却是打算开个店，说是早几年那种论斤卖玩具的店铺，生意挺好的，他也打算弄一个。
“小美女，你有啥打算啊？”包哥问。
小美女，就是沈沐歌。
沈沐歌笑着说道：“我在这儿生意也还好，先干着吧。”
卖衣服的大姐看了一眼不远处轿车边正在打电话的周正，对沈沐歌说道：“让你爸给你投资，开个店呀。”
“想过，但还是算了。”沈沐歌说道：“房租那么贵，挣的钱都给房东了，不划算。再说了，万一生意不好，挪地方都不好挪。不如地摊儿，哪里生意不好，换地方就是了。”
“啧啧，摆摊儿多遭罪啊。”卖玩具的大哥说道：“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整天风吹日晒。”看一眼还在打着电话的周正，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爸咋舍得呀？”
沈沐歌哈哈一笑，说道：“晒太阳多好啊，杀毒又补钙呢。”
一众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有人来了生意，就去招呼，待闲了，再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天南海北的扯淡。
沈沐歌很喜欢跟这些人聊天，只是对他们称呼自己“小美女”有点儿意见。起初，只是卖衣服的大姐随口喊了一声，后来包哥跟着喊，如今，大多人都这么喊。
沈沐歌表示过反对，包哥却是打趣说：“本来就是小美女，咋还不让人叫了？”
小美女就小美女吧。
沈沐歌是惯于妥协的。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唉我说，老郝，你卖个瓜子儿，也跟着过来干啥？”卖玩具的大哥冲着老郝笑道：“在这儿卖瓜子，你能饿死。”
老郝哈哈一笑，说道：“你饿死了，我都饿不死。其实啊，我是有钱人，摆地摊儿就是为了体验生活。”
瞅瞅这个自称有钱人的老家伙脚上穿的九块九的布鞋，身上穿的某机油品牌的广告衫，还有那条历史悠久的腰带，一众人哄然大笑。
包哥打趣道：“咋？摊牌了？你是叫‘郝多鱼’吗？”
老郝笑着说道：“哎你还真猜对了，我真的叫郝多鱼。我老娘生我那天，我爹钓鱼回来，提了一桶鱼。我娘看了一眼，说‘好多鱼’……”
正说笑间，不远处的周正打完了电话，冲着沈沐歌喊了一声，“沐歌。”
沈沐歌回头看一眼，对众人说道：“我爸叫我。”说着，走过去，问：“咋了？”
周正先叹气，说道：“你干妈打来的电话，说户口的事情，不太好办。还说没敢直接告诉你，怕你失望。”
沈沐歌脸上的笑容僵硬、收敛，苦闷道：“还真有点儿失望。唉，也不碍事，先摆着摊儿吧，这里也挺好的，敞亮。”
周正看在眼里，皱了皱眉，道：“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问问你嫂子的娘家人。我主要是怕你嫂子起疑心。”
“不着急。”沈沐歌也担心，担心“表妹”的身份露了馅儿。“稳妥一些比较好。”说罢，又苦笑着打趣道：“万一被嫂子知道你有了个私生女……不离婚都不可能。”
周正叹道：“唉，养女儿不容易啊。”
沈沐歌闻言哭笑不得，又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实在不行，做个亲子鉴定，哈哈。”
周正给了沈沐歌一个白眼，说道：“你嫂子会觉得我是被小三儿给绿了。”
沈沐歌睁了一下眼睛，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逻辑。待明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开玩笑道：“哎你说……我要是当着嫂子的面儿喊你爸……”
周正哭笑不得，然后又想起一件事，道：“对了，你哥摸底考的结果出来了，一塌糊涂。比补课之前还不如。我这……唉，早恋，肯定是关键原因。”
沈沐歌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随意的笑道：“你打算怎么应对？”
“实在不行就跟踪。”顿了一下，周正又道：“你嫂子是想着先偷看你哥的手机，说不准能找到他早恋对象的电话。”
沈沐歌点上一支烟，小心翼翼的问：“然后？”
“然后跟那女孩儿谈谈啊。”周正叹道：“不说彻底断了关系吧，至少不能耽误了学习不是？咱也不是那种特别保守的人。”顿了一下，又苦笑道：“主要是怕拆也拆不散，又闹得太难看，将来婆媳之间结了怨，还咋相处？”
沈沐歌陪着笑了笑，说道：“跟踪的话……啧，还有偷看手机……侵犯孩子的隐私权，不太好吧？”
“顾不得太多了。”周正神色凝重，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感情出了状况，你哥这两天情绪明显不稳定，爸和你嫂子都很担心。孩子还年轻，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管。”
沈沐歌没有立刻回话。
她忽然感觉自己像极了潜伏在敌人身边的卧底。
祸从口出，不宜多言。可要是没一点儿反应，又不对。所以啊，情绪饱满是必须的。
沈沐歌看似心情沉重的发出一声叹息。
至于周正怎么理解这声叹息，就随便他了。
“其实啊，我和你嫂子还是挺好奇的。”周正笑道：“能把我儿子给拿下的女孩儿，肯定有两把刷子。见一见也不多，万一挺好呢？要是考不上大学，先成了家也不错。‘成家立业’，好歹先完成一样嘛。”
沈沐歌笑道：“急着抱孙子啊？”
“那倒没有。”周正叹道：“真要是抱了孙子，会感觉自己忽然老了。”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显然说的不是实话。
俩人又聊了会儿，周正看了看时间，说是还有事情要忙，便开车走了。
周正刚走，沈沐歌就拨通了周杨的手机。
刚好是下课时间。
沈沐歌说道：“杨杨，我今天刷抖音，发现好多嘎腰子的传闻。你小心点儿，别被人跟踪了。”
周杨笑道：“别老刷那些视频，看了多焦虑啊。”
“小心没大错。”
“好吧，我会小心的。”
“你别不当回事。”沈沐歌很认真的说道。
“嗯嗯，我一定小心。”
“还有啊，你手机密码，复杂吗？”
“要查看我手机吗？密码是我生日。”
“改了。”沈沐歌说道：“自己的生日密码最容易被破解了。这样，用我的生日密码好了。”沈沐歌相信，杨诗画和周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他儿子的手机密码是什么。
周杨笑了，“行啊，你生日多少？”
“7月27。”这个日期，其实是她变身的日子。说罢，沈沐歌又补充道：“和你同年。”
“好，我马上改。”周杨说罢，又道：“狮子座啊？”
沈沐歌懵了一下，还真不知道7月27是什么星座，糊弄似的笑笑，又道：“或者改个我不知道的也可以。”
“就用这个。”
“嗯。”
“你在哪呢？”
“工业大道这边呢。”
“那边很偏僻啊，你一个女孩子……”
“没事儿，包哥他们也在。”
周杨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当哥哥的关心一下妹妹，偶尔去探望一下，很合理。于是，他说：“明天周末，我去看看你啊。”
“好呀，你啥时候过来？”
“中午吧，想吃什么？哥给你带。”
“想吃烧饼夹牛肉了。”
“好。”
“我给你转钱。”
“不用，哥有钱。”
“别硬撑了。你这个月的零花钱不是没了嘛？还能有啥钱？”沈沐歌笑道：“这个月，我管你吃喝好啦。”
听到这话，周杨的心情复杂极了。一个特别在乎钱的女孩儿，竟然愿意为自己花钱……心底叹息，周杨强笑一声，说道：“要是花了你太多钱，你会烦我吧？”
“会，哈哈哈。”
“那我可不敢花了。”
“少花儿不碍事。”
“呵呵，不能跟你聊了，要上课了。”
“嗯，拜拜。”
挂了电话，抬头看到了包哥他们正朝着这边说笑。
包哥说：“小美女，是不是在跟男朋友打电话？”
卖衣服的大姐说道：“肯定是啊，都乐开花了。”
沈沐歌顿时尴尬的红了脸。
自己乐了吗？
很明显吗？
没有吧？
人群中，老郝表面上跟着笑，实则忧心忡忡。
感觉再这样发展下去，峰少爷肯定会一败涂地啊。
梁家有权有势的，咋就看上沈沐歌这小丫头了呢？她虽然长得是不错，可天下间长相好看的女孩儿多了，有必要费尽心机的非要拿下吗？
唉，是王八看绿豆，对眼儿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老郝不清楚，也不敢随便问。
跟梁家打交道不止一回了，总感觉梁家人特别的“神秘”。
不仅如此，就连梁家所在的娘娘庙村，也透着一股子怪异。
老郝去过娘娘庙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问题，他总感觉那娘娘庙有些邪性。明明只是普通的塑像，头一次看见，竟然恍惚的误以为那塑像在对着自己发笑。
如今想想，依旧有点儿头皮发麻。
一辆摩托车呼啸驶过。
很快又调头回来。
直接停在沈沐歌的煎饼摊前。
骑手摘掉了头盔，露出来一张帅气的脸。
“冰哥？”沈沐歌很意外。
梁成冰问：“跑这儿来了？”
“是啊，你这……不是来找我的吧？”
梁成冰笑道：“我又不知道你在这。”顿了一下，又道：“这条路上车少人少，我常常在这骑行。”说着，下了车，道：“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沈沐歌问：“谁惹你生气了？”
梁成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爸。”
“父女俩拌嘴很正常的。”沈沐歌劝道：“别太较真儿了。”
“价值观不同，聊两句就能吵起来。”梁成冰递来一支烟，自己再点上一支。“老年人有些的思想，很气人。”
“哈哈，有代沟呗，难免的。”
“不是代沟。”梁成冰皱着眉，神情郁闷的说道：“我爸迷信的很，我呀，最讨厌迷信的人了。”
沈沐歌心中一紧，立刻就想到了娘娘庙。也许，梁成冰的老爸的所谓迷信，跟娘娘庙有关？“你爸迷信啊？咋迷信了？”
“算了，不提他了，没意思。”
别啊！
很有意思的！
你是不是要说娘娘庙的事情？
其实，很有意思的！
能把一个大男人变成小美女，还不够有意思吗？
沈沐歌心中疾呼，小心的劝道：“说说吧，说出来会好受点儿。”
梁成冰望着宽旷的大路，抽着烟，脸上带着几分苦涩。良久，呼出一口气，道：“晚上几点收摊儿？”
沈沐歌提着的心被她一句话给搥回了肚子里。“五六点吧。”那个点儿，打工的牛马会下班一批。至于加班到八、九、十点的，太晚了，也就不等了。
梁成冰拿起头盔，说道：“六点半，我去你家小区门口接你，请你去蹦迪。”
“呃……好。”沈沐歌觉得蹦嗨了的话，梁成冰或许会透露点儿关键信息。
戴上头盔，梁成冰瓮声瓮气的说道：“先走了。”
摩托车呼啸而去。
梁成冰英姿飒爽的样子，很帅气，很洒脱。不像很多网红机车手那样透着一股子媚俗之气。
……
傍晚六点，沈沐歌早早的等在东湖苑门口。
六点二十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面前。后座上的梁成冰打开车门，道：“上车。”
长征路上，“夜等待”会所。
喧嚣的音乐，混杂的人群，给了沈沐歌一种特别的安静感觉。
以前，周正带她来过几次这种地方。
大多时候，周正在舞池里炫舞，她坐在角落里欣赏各色美女。有时遇到喜欢的，也会想要鼓起勇气去搭讪，但最终总是依旧坐在原处，眼睁睁的看着相中的女人被人搭讪走。
周正对此的评价十分露骨：“你不是喜欢，是觉得很好上。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即便好上，自己也上不上。”
沈沐歌对此嗤之以鼻。
因为被周正说中了，所以更要嗤之以鼻，为了伪装自己的心虚。
“我喜欢这里。”梁成冰灌一口啤酒，凑到沈沐歌耳边，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跟沈沐歌喊话。“有种身处人间地狱的感觉。”
沈沐歌哑然。
这种比方，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看到沈沐歌的表情，梁成冰大笑，举着酒杯划拉了一下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群，喊道：“像不像各种各样的小鬼儿？”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是若隐若现的人群。
沈沐歌怔了怔，有感而发道：“我们也是其中之一呢。”
梁成冰一愣，看看沈沐歌，笑着点头，大喊道：“对！”
“夜等待”会所外的大街上。
那辆雷克萨斯LX黑武士停靠在路边。
司机老马看着会所大门口，不无担忧的说道：“昌叔，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告诉冰小姐真相了，她未必会信，也未必会帮忙。真不如让周正撞见他俩，然后棒打鸳鸯。”
副驾驶位置上，梁玉昌沉默了一会儿，谨慎的说道：“暂时不考虑。”顿了一下，又道：“我觉得周正这人……唉，还是怕弄巧成拙。”
显然，梁玉昌对周正的人品，不太信得过。
苦笑一声，梁玉昌又道：“万一周正觉得‘亲上加亲’也不错呢？”
老马沉吟道：“那……只好希望峰少爷能加把劲了。”说罢，又皱了皱眉，道：“或许，告诉峰少爷真相……”
“你觉得小峰比小冰更靠谱？”
老马叹气，回想往事，意味深长的说道：“冰小姐是性情中人。”
梁玉昌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