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
更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
沈沐歌承认,自己有点儿妇人之仁了。
自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真相告诉李素兰,然后再猛踹她那条打了石膏的腿,快意恩仇之后潇洒退场……
“宝贝儿,帮我倒点水。”
“好。”沈沐歌赶紧起身,帮李素兰倒水。水有点儿热,还吹了吹。“小心烫。”
李素兰小心翼翼的接过水,看一眼沈沐歌,心里感动的不行,竟是有点儿泪眼汪汪的。“宝贝儿,谢谢你。”
“唉,别跟我客气了。”沈沐歌皱着眉叹气,看一眼李素兰噙着泪的眼睛,又看了看她打着石膏的腿,说道:“只是骨折而已,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时候,回家慢慢养着,没事的。”
“嗯。”李素兰答应一声,又道:“你户口的事情……唉,对不起啊,干妈可能帮不上忙了。”
“不碍事的。”沈沐歌哭笑不得,“道歉干啥,办不成也没有对不起啊。我再让我爸想想办法好了,你就安心养伤,别瞎操心了。”
李素兰伸手握住了沈沐歌的手,无声点头。稳了稳情绪,才开口说道:“宝贝儿,你真好。”
真好?
当初你说我是滥好人来着。
那嫌弃的嘴脸,记忆犹新呢。
沈沐歌心里嘀咕着,脸上带着笑,说道:“你休息会儿,我出去抽支烟。”
步梯口,烟民会在这里过把瘾。
沈沐歌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电话。“爸,忙不忙?”
“大晚上的能忙啥。有事儿啊乖?”
乖?
沈沐歌苦笑,懒得计较,又道:“我干妈住院了。”
“啊?”
“车祸。”
“我去,严重吗?”
“腿骨折了,别的没啥。就是……唉。”
“要截肢?”
“那倒不是,我是想说,现在没啥人照顾她,就我自己在医院呢。”沈沐歌说道:“腿脚不方便,不能离人儿。”
点烟的声音,抽烟的声音,最后是周正叹气的声音。“你呀,是不是想走又不忍心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忘了她给你戴绿帽子的事儿了?我看你就是……就是绿帽子没戴够!你说你是不是有点儿变态啊?戴绿帽子很爽是吧?”
沈沐歌垮着脸,低声说道:“那你让我咋弄?扔下她不管啊?还有啊,绿帽子啥的,可能并没有。”
“嗯?啥意思?”
“啧,以后再跟你说吧。”
“别以后,你现在说,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沈沐歌无奈,只好把自己的怀疑跟周正说了。周正却是嗤之以鼻,说道:“她说没男人就没男人啊?她说啥你都信啊?脑子呢?出轨是啥光彩的事情吗?哪个女人会光明正大的承认?换做是我,我也会否认。”
“呃……听你这么说……”沈沐歌皱眉道:“好像也对。”
“行啦行啦行啦,听我的,你找个借口,赶紧撤。实在不行,就说你爸我病了,在市一院住院呢,你要来陪护。”
沈沐歌苦笑,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就是不在这,她也可以花钱请个陪护。可是……唉,总感觉有点儿……有点儿过于凉薄了。”
“梁博是谁?你家亲戚啊?”
“你……别扯淡了。”沈沐歌叹气,又道:“一口一个‘宝贝儿’的叫着,我要是丢下她不管,多少有点儿不仗义。对吧?”
“嘁,别说叫包贝尔,叫包文婧也不行。”
宝贝儿……包贝尔……
“说起来,你发现没有,包贝尔演坏人的电影,都还不错。演好人的就不行。”
“这是你的个人偏好,我觉得都还好。”
“不不不,主要是……嗐!扯哪去了!你别胡乱转移话题啊!”沈沐歌嫌弃的叹气,又道:“好歹是干妈干女儿的,不管不顾也不合适吧?”
“你呀!”周正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行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啧,你说你这滥好人的性子,随谁?反正是不随我。唉!我咋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沈沐歌想提醒周正“入戏太深”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周正,肯定是故意“入戏太深”的,理他干啥。
无聊透顶的家伙。
“行啦,不跟你扯了,大晚上的,你睡吧。”
“你要在医院里过夜啊?”
“不然呢?”
“睡哪?”
“先在凳子上凑合一晚上,明天再说吧。挂了。”
挂了电话,沈沐歌又续了一支烟,蹲在楼梯口,望着窗口的夜空发呆。
唉……
真是个滥好人呢。
就算是干女儿,好像也没有陪护的义务。想想当初她李素兰离自己而去的绝情,心底的恨啊,又冒了出来。
要不,还是走吧!
沈沐歌起身,下楼梯。
刚下了两步台阶,又停下了。
重新上来,抽两口烟,再度下楼。
没下半层呢,复又折返。
唉!
梁成冰她爹为啥非要这个时候脑溢血啊?
真他妈操蛋!
沈沐歌心里骂了句粗话,扔了烟头儿,回了病房里。
周正过来的时候,沈沐歌正昏昏沉沉的犯困又睡不着。毕竟是坐在硬板凳上,实在是不舒服。她越来越后悔留下来了,甚至开始琢磨着要不要立刻找个借口回家。
“亲家,你咋来了?”李素兰惊讶的问。
沈沐歌惊醒过来,看向周正,脱口道:“周正?”
周正冲着沈沐歌露出不满之色,“臭丫头,叫‘爸’!”
沈沐歌心里一紧,意识到李素兰在旁边,赶紧说道:“爸,你这是?”说着,看到了周正带来的东西。
周正笑道:“来看看你干妈。”再看向李素兰,无奈道:“唉,小时候惯坏了,经常连名带姓的叫我。”说着,把带来的折叠床和毛毯放下。
李素兰笑道:“现在的孩子,好多都这样,哈哈。”
周正应了一声,瞅一眼李素兰打着石膏的腿,说道:“流年不利啊你这是。”
李素兰笑了笑,“回头找个大师给破破。”
“呵,疼不疼啊?”
“肯定疼啊,不过这会儿还好。”李素兰说道:“打过止痛针了,应该是药效还没过去。”
“晚上估计有你受的。”周正说着,跟沈沐歌一起把折叠床展开放好,又把毛毯放上。“还有东西,跟我去拿。”
“嗯。”
“父女”俩出了病房,周正给了沈沐歌一个白眼,道:“床边趴一晚上,能受死你。”
“不至于,没那么娇气。”沈沐歌笑道:“大晚上的跑过来干啥?”
“还不是心疼你啊?当你爸爸容易吗我。”周正说道:“臭丫头,以后对爸爸尊重点儿,别动不动就喊爸爸的名字。让人看了笑话。”
沈沐歌苦笑,问:“你咋跟……杨诗画‘请假’的?”本来想说“嫂子”,可忽然觉得“嫂子”这个称呼特别的别扭,临时改称了全名。叫全名也好,免得万一被人听到自己喊“爸爸的媳妇”嫂子,会很奇怪。比喊“男朋友的妈妈”表姐更奇怪。
“我说我们领导住院了。”周正说道。
“当你的领导,是真不容易啊。”
周正笑了笑。
进了电梯。
周正又道:“乖,你要在这陪护几天啊?”
“不知道呢。”沈沐歌皱眉道:“冰哥她爹脑溢血,在市一院住院呢。唉,好像也没别人过来呀。”
“李素兰她爹妈呢?不管女儿死活啊?”
“我哪知道。”
“这叫什么事儿!”周正很是不爽。
到了楼下,来到周正的三轮车旁,周正又从里面拿出来了两个布袋。“这一包,是旅行装的洗漱用品、零食,还有一条烟。这一包,是几件衣服。你嫂子的,那败家娘们儿不穿了,打算捐了的。都是洗干净的,好着呢。还有一包一次性的内衣,换洗方便。”
沈沐歌有些感动,还有点儿哭笑不得。“不至于吧?我白天可以回家一趟,家里都有。”
“这不是省得你跑一趟了?行啦,爸都给你拿来了。”周正把两个布袋递给沈沐歌,“爸得回去了,不然你嫂子会担心。”说罢,又道:“以后不能说‘你嫂子’了。爸爸的原配,该咋称呼?”
沈沐歌翻着白眼不答。
周正笑一声,“走啦。”
“你慢点儿骑车,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目送周正离开,沈沐歌提着两个布袋回了病房。
李素兰看着收拾东西的沈沐歌,笑道:“你爸对你真好。”
“嗯,还行。”沈沐歌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手里拿着牙膏,发现包装精美,估计价格不便宜。还有牙刷,看上面的印刷文字,好像还是进口货。
在沈沐歌看来,不管是进口货,还是出口货,肯定都是好东西。像她这种想法的人应该不少。所以,有些企业会给自己的品牌取个看似外国货的名字,试图让自己的产品看起来高大上一些。而那些真正的国际大牌,为了更适应国内市场,反而会给自己的产品取个很有国风的名字。
最近这两年,崇尚国货的风气起来了。那些顶着个类似外国名字的产品,又大张旗鼓的扛起了“国货”的大旗。
鉴于此,很多时候,国洋难辨。
比如沈沐歌手里拿着的这支牙刷,包装上看不见一个汉字,可仔细找找,却能看到“china”的关键词。沈沐歌虽然学历不高,但这个词还是认识的。
果然,这牙刷,是国产货。
印着外文的国产货,应该是出口的。
所以质量还是信得过。
——存在这种认知的人,不只有沈沐歌。
沈沐歌估计,这些东西应该不是周正现买的。
大概是家里的存货吧。
他家经常出门旅游,这些旅行装的洗漱用品,有存货并不奇怪。
另一包是衣服。
虽然都是杨诗画穿过的,但看起来还挺新。再说了,又不是外人,也不会嫌弃穿没穿过。别说是外衣了,就算是内衣……
“唉,真没想到。”李素兰有些唏嘘,“前夫的好友,竟然跟我成了亲家。”
沈沐歌笑了笑,心说你更没想到的是你前夫成了你干女儿。
世事无常,很多事情都想不到。比如变身,比如跟男孩儿谈恋爱……比如这会儿竟然有点儿想他了。
当初给周杨把尿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
说起来,杨诗画刚怀孕那会儿,周正还提过一个建议:“让我的孩子认你当干爹吧。”
沈沐歌斟酌再三之后,拒绝了。
至于原因,周正到现在都不知道。
沈沐歌也不会告诉他。
回头看了一眼李素兰,沈沐歌说道:“我听我爸说,林叔是个好人。你们离婚,实在是可惜了。”
“呵,好人。是啊,好人。”李素兰叹气,想了想,有感而发的说道:“有时候啊,好人最该死。”
沈沐歌闻言,瞥了一眼李素兰那条没有打石膏的腿。
一条打了石膏,一条没打。
感觉很不对称呢。
“你林叔的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没有管过他的死活。”李素兰说道:“有一回,他妈住院,他去看护了半个月。碍于面子,我去过一趟。刚好撞见他妈在训他,嫌他买的饭不好吃,嫌他睡觉打呼,嫌他身上有味儿。”苦笑一声,李素兰叹道:“大热天的,十多天没离开医院一步,身上能没味儿吗?”
这件事,沈沐歌记得。
她轻声叹气,没有说话。
李素兰又道:“即便他妈这样对他,他还是看护到他妈出院为止。更可恨的是,在他妈眼里,那个没有看护过她一天的小儿子,才是最好的,最孝顺的。你说气人不?”
沈沐歌抿了抿嘴,依旧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这件事,李素兰跟她大吵了一架。
当时的她,像现在一样,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她很想告诉李素兰:那个时候,自己想过是不是可以把亲妈给掐死。
想想而已,哪能真的那么干。好歹小时候早晚还能从亲妈手里要到一点儿生活费不是?看护她一回,算是回报了。
“都过去了。”沈沐歌劝慰李素兰。
李素兰苦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都过去了。”呼出一口气,又道:“前段时间,我在南湖那边遇到了那个前婆婆。”
沈沐歌怔了一下,笑道:“见了面很尴尬吧?”
“她在街上当清洁工,忙着扫地,没看到我。我也没兴趣喊她。”
沈沐歌有些意外。
她还真不知道亲妈在当清洁工。
她那个后来生的小儿子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怎么让她在大街上扫地呢?
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下她总该知道哪个儿子对她好了吧?
“后来我又特意开着车去了一趟,看到她正跟人说话。”李素兰脸上挂着笑,说:“她说她小儿子可有本事了,还特别孝顺,逢年过节的,都会给她打钱。大儿子就不行,早些年还能买点儿便宜货过来看看,这两年人影都不见了。”
沈沐歌干笑了一声,说:“感觉烟瘾越来越大了,出去抽支烟。”说着,径直出门。
“少抽点儿,年纪轻轻的。”
看着沈沐歌叼着烟出门的背影,李素兰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周正跟林泉开玩笑时说过的话。周正说:“有些人抽烟,是因为有烟瘾。有些人抽烟,是喜欢嘴里咬着东西。我是前者,林泉是后者。像他这种,容易被掰弯。”
当时,林泉给了周正一个中指,李素兰忍不住笑了,杨诗画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还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会儿想想,感觉梁成冰说过的那句话真的很对。
太正经的人,会很无趣。
杨诗画太正经了。
所以,周正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憋屈。
所以才有了沈沐歌。
李素兰如此想着,觉得自己的推理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