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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被一只乌鸦救了。
——如果要从我接近十八年的人生中找出一件幸运的事的话,大概就是这个了。
01
青春是什么?
它从何时开始,又到何时结束?
也许对于从今天开始步入高三的我来说,思考这种问题会被人诟病“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现在的年龄不就是青春吗?——相信有人会这么说。
但是,实际上经历过这个年龄段的人,一定能够理解的吧:会感叹“青春真好”的,要么是还在憧憬着长大的小屁孩,要么是小酌时回首过去的中年人。
对于还差一点成年的我来说,真的没有青春的实感。要问十七八岁是不是青春,答案肯定是“是”,一个毫无温度的正确答案——从生理年龄角度来定义。
正确的答案,却没有说服力。原因在于青春这个词,并不是那么冰冷的,人们说到它时总是饱含着感情【和谐】色彩。不管是影视作品还是诗词歌赋,提到青春总是忍不住讴歌一番,哪怕带有伤痕和苦涩,最终也都诠释成旖旎岁月的一剂调味。
结果你告诉我,刷题、考试、抢饭就是青春的全部,这怎么可能说服得了我啊!
不过,虽然说服不了,我还是接受了。我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反抗什么,我已经过了叛逆的年纪了。
要说没有憧憬过青春是不可能的,但也就那么回事儿吧。幼儿园、小学、初中,现实已经给我做了足够多的铺垫,所以到了即将年满十八岁的时刻,我完全可以接受——接下来就这样高考、上大学、工作、相亲、还房贷、养孩子,看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高考、上大学、工作、相亲、还房贷、养孩子……
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也会翻出些老照片,然后开始怀念起青春的吧。即使我从不知道我的青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时候结束,但我也一定能在那时找出某一段岁月,并把它标记为“青春”的吧。
青春就是这种东西,是人对记忆的粉饰。
既然这样,我完全可以接受,接受现在的生活——接受我将在开学第一天迟到这个事实。
02
请容我辩解一下,我现在落得这个境地并不全是我通宵补作业后想在早上小憩一会儿而睡过了头的缘故,如果公交车没有如此凑巧地脱班的话,我应该是能勉强赶上开学典礼的。但很遗憾,它脱班了。
于是我现在正处在骑着共享单车赶往学校的路上。
敏锐的人可能已经发现了盲点——不能带手机上学的高中生是如何解锁共享单车的呢?
答案并非我是个违反校纪的坏学生,而是这辆车奇迹般地没有上锁。也就是说现在我的脚每蹬一下,都在增加上一个使用者的里程数。
愧疚感萦绕心头。
“对不起了!就当买个教训吧,下次用完一定要记得上锁啊!”我对着不知在何处不知是谁的那个人表示由衷的歉意。
我看了一眼手表,在确认我在开学第一天迟到已是既成事实之后,我放缓了蹬踏板的节奏——骑共享单车是很累的,反正迟到5分钟和迟到10分钟也没什么区别。
假如我是学生会主席或者新生代表那样受人瞩目的角色,或许现在会处在深深的懊恼之中吧。幸好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学生。要说我全身上下唯一不那么平庸的地方,就是我的名字——
余味。
这是我的名字。既没有读错也没有写错,是“味”不是“昧”,是“余味”不是“愚昧”。
如此一个容易让人取笑的名字,便是我最不平庸的特质——听上去真让人心酸。
也许有人会好奇,为什么父母会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这个问题也曾一度困扰我很久,但现在想来,也许父亲确实希望我笨一点吧。我最近也越来越有感触——聪明的人似乎会有更多烦恼的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母亲这么对我说。不只是关于我的名字,肯定还有很多事情……
但是那已经做不到了,父亲早就死了。
小时候我也有过讨厌自己名字的时期,但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我快速融入集体的不二法宝,与之相配合的必杀技,就是我的平庸——平庸的成绩、平庸的长相、平庸的身高。假如叫“余味”的人其实是个绝顶聪明的天才,那没有人会再拿名字的谐音梗开不识趣的玩笑;反之假如“余味”其人真的脑袋很不好,那其他人也会不好意思再用名字取笑他。所以,只有像我这样的平庸之人,才是这个名字的绝佳适配。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别人开玩笑时应和一下,就能自然地成为班级的一员。
既不是焦点人物,也不是边缘人物,只是大家头脑中会有个印象的程度——班级里有一个名字挺特别的人,如此恰到好处的存在感,就是我追求的舒适区。
于是,如此平庸的我,如果能够顺利抵达学校的话,即使在开学第一天迟到了,也是在容错范围内的,不会对我的平庸性质产生根本的影响。
如果就这样顺利抵达学校的话——
这一瞬间,我发现了一件我早该发现的事:我身下的共享单车之所以没锁,不是因为前一个使用者粗心大意,而是因为这辆车坏了——它坏的不只有锁,还有刹车。
03
直到从桥上俯冲下来,即将和前方路口的货车撞个满怀才发现刹车失灵,这再怎么说也已经突破了容错范围,我已经是人如其名地愚不可及了!
这时候比起摆弄车把手上的小铃铛,明显张嘴大叫更有效吧。我不顾形象地大吼大叫着。
但货车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喂!你没看出来我的刹车坏了吗?你也不刹车是想干嘛?不要以为前面是绿灯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货车司机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厚实的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但是为时已晚了。我已经避不开了。会死吗?我?
在罪魁祸首共享单车即将接触到蓝色铁皮的一刻,我忽然两眼一黑,肩膀一阵刺痛。
我并不是因惊吓过度而晕厥了——我如此确信,因为我看见了,黑色的……羽毛?
身体轻飘飘地,宛如浮在空中。我这是要去天堂了吗?
待视野恢复明亮,我发现自己瘫坐在了路边的人行道上。那辆共享单车在失去我这个负重之后,似乎是侧翻滑入了货车底部,被厚实的车轮碾得变形,再也无法诱骗像我这样愚蠢的少年了。而那货车又滑行了好一段距离之后,橡胶与柏油路面的摩擦声才停了下来。
“还活着吗?”旁边传来清洌的女声,把我惊惶跳动的心脏安抚了下来。
我朝着声音的来源移动视线,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披着黑色长发的女生正对我伸出手。
不知为何,我脑中冒出了一个愚蠢的念头:即使盲人也会赞叹她的美貌吧。
“看来是死了呢。”女生又开口了,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我终于不再发愣,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如果真的去拉她的手的话,刚恢复平稳的心跳肯定又要暴动了。
女生也收回了手。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因为我没敢再抬眼看她。
也许我应该鼓起勇气多看她几眼——感觉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谢谢。”我作出了后知后觉的道谢。连道谢时都不拿正眼看人家,余味啊余味,你真不如刚才一头撞死算了。
对着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能够直视她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夸她漂亮——这是我在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学时期才能干出的事,现在的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吧?
“喂——没事吧?”货车司机高喊着从远处跑来。
我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自己没有受伤。虽然肩膀还隐隐作痛,但并无大碍。
司机看到我的状态明显松了口气,他又看了眼路上扭曲了形状的共享单车,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自行车钱我会赔的,那个……我有共享单车的app,扫码就行了吧。所以……不用报警了吧?”
他用试探性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这样啊,细想一下,虽然我把那辆共享单车称作罪魁祸首,但当时货车的状态明显也有问题。
见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语气愈加恳切:“求你了,你看你也没有受伤。如果你还要额外赔钱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两百。如果你报警的话,我的饭碗肯定会丢掉的,我还要养家糊口啊!”
就结果来看,这只是一起小事故吧,这一行这么严格吗?不过我本来也没有报警的想法,因为我心中始终有盗骑共享单车的罪恶感。现在看着年龄比自己大得多的中年男人在面前低头,我就更加没有报警的念头了。我只是想普普通通地上个学,不想节外生枝——即使知道这种处理方式很不成熟,但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
“知道了,我不会报警,你也不用给我钱。就这样吧。”我说。
“谢谢,谢谢!”司机如释重负地咧开了嘴,这才小跑到马路中间去回收共享单车的“尸骸”。
我瞥向从刚才起就站在一旁的女生,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注视着司机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司机拎着废车回到人行道上,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这时,她开口了——用比刚才更加冷冽的声音:
“你还要继续疲劳驾驶吗?”
司机的手停住了。
“你脸上的黑眼圈明显到隔着十米都能看出来了。刚才开过路口的时候你已经几乎睡着了吧?所以在这扫完码、提交完故障报告后,你又要回到车上,继续疲劳驾驶吗?你打算过一会儿再撞到人后继续赔一个单车钱了事吗?”
我有些紧张了起来,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我当然不是对这个神秘的少女有什么意见,而是我知道在极度疲劳之下,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的女孩用这么挑衅的语气讥讽,情绪很容易失控。我可不觉得自己打的过一个高大的成年男性。
幸而司机只是沉默不语。
“就近找个地方停车睡一觉吧。不管是运单超时还是违停罚款,和人命比起来都无足轻重。这么简单的事不需要我这个小女孩多嘴,对吗?”
说完,不等司机作出反应,这位“小女孩”转头看向我,我反射性地站直了身子。
“我们走吧。”
“唉?我们?”
“你穿的是苍溪中学的校服吧,带我去你的学校,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