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虽说途中颇具波折，但我姑且还是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我的日常生活仍是勉强行驶在它的轨道上的吧？说真的迟到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话说你为什么会迷路呢？用手机导航一下就好了吧。”
“中国的高中生不允许带手机，不是吗？”清洌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不太方便，因此她稍微错开了些跟在我身后。
感觉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说来，她虽然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但皮肤异常的白皙，眼瞳似乎也不是纯正的黑色。
“你不是中国人吗？”
“我有二分之一中国血统、二分之一英国血统。”
也就是，混血儿吗？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而且，她说她是高中生？我以为像我这样在开学第一天骑着坏掉的共享单车往大货车身上撞的高中生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还有在开学第一天穿着华丽的黑色连衣裙在街上迷路的高中生存在吗？
由于我的方向感还不错，即使没有手机导航，只要出门前确认一下地图，基本就能顺利抵达目的地，所以我一直以为路痴是只在虚构作品中存在的夸张化表现。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想什么冒犯的事？”
明明这么敏锐为什么会是路痴啊？
“我在想……你是高中生的话为什么不穿校服。”好蹩脚的掩饰。她连学校在哪都不知道，很明显是新生嘛。
“我是从今天起转到你们学校的高三学生哦。”
高三……那岂不是和我同级？甚至有1/12的可能和我同班？
怎么办？我应该顺着势头问她的名字吗？话说我都没报上自己的名字。
不，冷静想想，有1/12的可能和我同班，反过来说就是有91.67％的可能和我不同班，当然应该以更大的可能性作为前提来思考。在社团活动名存实亡的高三，惟一能接触到其他班学生的机会只有体育课，但遗憾的是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校园生活中我和她几乎不会产生交集。和这样一个绝对会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产生不必要的联系，毫无疑问会对我维持至今的平庸性产生毁灭性的打击，我一眼望到头的高中生活就会瞬间变得迷雾重重、前途未卜了。
所以，正确选项是闭嘴！就这样沉默着、一言不发地带她到学校，然后保持背对着她的姿态道别，然后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记我平庸的长相，即使在人群中看见我也不会认出我来，而我的日常生活也将彻底回归正轨。没错，这就是正确选项，太好了呢，余味！
“余味，你一直这么沉默寡言吗？”
是啊是啊……
“啊？”我发出了丢人的叫声，获得了人生中最高的回头率。
“没想到你会这么惊讶。如果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最好把校牌摘下来哦。”
超级大失误！
天底下怎么有我这么愚蠢的人？
所以前面那么多的内心戏都是在凸显我这个人有多么愚蠢吗，这对于未成年的我来说是否过于残酷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主动自我介绍的，所以我还想保持一下矜持，没想到你似乎打算把沉默贯彻到底。我叫陆有希，你可以叫我有希。”
不，我不可以！
你太小看高中生的拱火能力了。一旦被人听到我对从天而降的转学生直呼其名，接下来一年我都要在火刑架上度过了。
“你为什么执著于保持沉默呢，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冷酷的性格，难道你是闷骚型的？”
好像挺对的……
不，不对！请容我否认。我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的。
我终于开口，接下来又到了余味先生为自己申辩的时间：
“人际交往是一种风险投资。在实际和人交流之前，只能凭借外表的第一印象来判断人的好坏，而第一印象又往往具有欺骗性，只有深入交流后才能了解一个人的本性，这时投资已经开始了，你需要付出时间、精力、金钱等成本来建立人际关系。假如发现对方和自己意气相投，能够成为知心好友，那自然是投资成功。但这种情况只是极小概率事件，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收获泛泛之交、酒肉朋友、表面兄弟，甚或对方正是自己讨厌的类型。更糟糕的是，维持这种无益的人际关系仍需要付出成本，甚至断绝关系也需要耗费精力。在我看来，投资失败的风险是远远大于投资成功的收益的，因此，不投资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不付出就不会有风险。”
“那也就是说，只要第一印象足够好以至于能覆盖失败的风险，就有投资的价值不是吗？”陆有希接话道。
她居然听进去了。
“是……可以这么说。”
“看来你对我第一印象不好呢。”
……
这让我怎么回？
我好像作茧自缚了？
余味的愚行记录册又该添上一笔了。
“不……不是的。”我支支吾吾地嘟哝道。
“是吗，那就好。”
说话间，前方已经是校门了。我看了看手表，迟到了三十分钟，开学典礼应该已经开始了。
陆有希虽然没穿校服，但她出示了学生证后，门卫还是放行了。
“我要先去校长那儿报到，校长室在哪里？”
我指向了办公楼的方向：“三楼最里面的房间就是。”
“谢谢。那么，先再见了。”陆有希摆了摆手，朝里走去。
“先”再见了……我们有很大概率不在一个班，正常情况下一个学期也见不了几次。如果在路上偶遇的话，难道她会再向我搭话吗？
还是说……我应该向她搭话吗？
我早已接受平庸——平庸的现在、平庸的未来，可是，如果有机会打破它的话，我应该尝试吗？
如果青春真的存在——并不是于粉饰的回忆，而是于鲜活的当下，我应该追逐吗？
……也许我不应该。多余的期待只会徒添多余的失落。
我并没有陷于长久的庸人自扰之中，迈开步子朝另一边——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