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和陆有希再次坐上了前往学校方向的公交车，当然目的地并不是学校，而是它后面的马路。
我们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在我家里发生了下面这段对话：
“今早和我在校门口分开为止你还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你的PTSD发生在进校门之后到第二节课中这段时间。怎么样，能想到什么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今天最冲击的事是到学校之前发生的，到学校之后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考试确实很折磨人，但我好歹也是高三学生，这点程度还不至于吧。然后就是语文课……啊，对了，上语文课的时候我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一直在看窗外，当时好像有什么东西让我在意了一下，是……是一辆蓝色的SUV。因为蓝色的SUV平时并不多见，所以我就多注意了一下，之后老师抽我回答问题，我就发现自己失语了，这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嗯……私家汽车的颜色以白色和黑色居多，SUV在城市道路上的占比也肯定小于一般轿车，但即使如此蓝色的SUV也远远没到稀罕的程度，因为看到蓝色SUV就激动到失语，就算是余味也太蠢了。”
最后那句只是单纯在骂我吧？
“有可能只是动态的蓝色汽车更容易吸引注意，实际上你是在当时的场景中看见了其他东西而引发了PTSD也说不定。姑且把这当作线索，去现场看一看吧，也许你能想起什么别的东西。”
于是，两个在开学第一天逃课的学生（虽然我是正大光明地离校的）再次回到学校附近，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我没有往学校的方向瞥上一眼，径直沿着围墙走到学校背后。
现在时间已近上午十点半，学校本来也是地处偏僻的位置，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来往车辆。
“这里差不多就是教室窗口的视野内了，怎么样，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你注意吗？”陆有希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等一下，她怎么知道我的教室是哪一间？
仿佛看透了我的疑问，她补充道：“你是七班的，对吧？第一节课时只有那间教室的学生全程低着头——从办公楼这边看得很清楚，所以那就是第一节课进行了数学考试的你的班级。”
“但为什么你知道那是七班呢？从排列上看，一个楼层有三个班级，尽头的班级也有可能是九班啊？”我不服输似的发出追问。
“因为我事先确认过了自己班级的位置。在遇见你和夏月萤同学时，我正处于前往那里的途中。”
“你……”
“没错，我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同班同学了，余味同学。”
“哦，哦……”我发出了认命般的应诺声。
对于陆有希和我同班这一冲击性的事实，我已经不感到多么惊讶了。我的平庸的高中生活就这样被默默宣判了死刑。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起码当下的我是不能够分辨的。
“虽然你换了装，但你的同学和老师应该还是能认出你的哦，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尽快发现什么线索，不要在这逗留呢。”
听到陆有希的催促，我才想起现在自己正处于高三（七）班的视野之中，在被陡然唤起的紧张感促使下，我举目四望，试图找到触发我PTSD的元凶，但这里除了水泥道路，就只有路边高高的杂草，实在没有什么能引起人注意的东西。
“余味！”这次陆有希的叫声从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她不知何时走到了路口处，抬头看着一块三角警示牌。
“怎么了？”我走过去应道。
“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
我的视线越过陆有希的头顶，看向那个警示牌——醒目的黄色背景上描绘着小汽车追尾大货车的图案，下面还配有文字：
事故易发，减速慢行！
我浑身一个激灵，瞪大眼睛再次环顾四周。
掉漆的斑马线、黯淡的信号灯、高到肩膀的杂草……还有前方不算小的水泥桥。
“是车祸……”我抑制着喉咙的颤抖，“就在这里，一辆货车为了避让俯冲下来的自行车，车上的钢卷滚落轧在爸爸的车上，驾驶座的爸爸当场毙命。”
这块警示牌，大概就是那次车祸之后被竖在这里的吧。
“这条路和早上你骑行的那条路是平行的呢，确实在这样的路段很容易发生事故。”陆有希点点头，“你当时在车里吗？”
我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就连车祸的事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从你叙述的口吻来看，你当时应该不在车里，否则你的用词不应该是‘轧在爸爸的车上’，而应该是‘轧在我们的车上’。”陆有希说道。
“也许……也许是这样，因为我对事发当时的情形一点印象都没有。对，我并没有亲眼看见车祸现场。”
陆有希用指节抵着下巴：“被钢卷压死的场景对小孩子来说确实太过残忍，但既然没有亲眼见到，作为精神创伤的主因还是太过牵强，况且这和失语的症状也联系不上。”
“……你父亲开的是什么车？”她提出新的问题。
“啊，”我不禁发出一声轻呼，“是蓝色的SUV，那是每天接送我上学的车。”
“他当时是要去干什么？”她追问道，“是去学校接你的路上吗？”
“不，不是。”我伸手扶住前额，“我当时……是在家里听妈妈说爸爸出事了，然后她用电瓶车载着我直接去了医院。对了，那段时间，在放暑假。”
“‘那段时间’在放暑假？‘那段时间’指什么？”
“嗯……”
“出车祸只是一瞬间的偶发事件，你为什么要强调‘那段时间’？”
为什么……
“你下意识的遣词正是你脑海深处记忆的映射，只是你不愿意回想起来。”
“是……是因为……”我气息有些紊乱。
是因为什么？我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那个暑假你在做什么？”
“不知道。”
“车祸与你有关吗？”
“不……是……不……”
“当时车上还有别人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回想一下，只要能想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吼出了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
陆有希也稍微愣了一下，接着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用道歉，是我太急了。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