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今天是阴天,太阳被灰厚的云层遮住,但完全没有凉爽的感觉,相反,低气压带来的胸闷感,加之睡眠不足产生的疲劳,让我怀疑自己会在下一秒倒下。
我们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姑且只是为了远离学校,或者说,远离那个路口而迈着脚步。
“我们休息一下吧。”陆有希拉住了我的手腕,我几乎涣散的视线这才重新聚焦——我们停在了一间便利店前。
自动门打开,伴着轻快的进店铃声扑面而来的空调冷风让我一下子清爽了不少。
我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长吁了一口气。陆有希则走向了冷柜。
我闭上眼睛平稳着呼吸,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但是不行,我现在还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看来你冷静下来了。”我睁开眼,陆有希拿着两个冰淇淋蛋筒走过来。
唉——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是很想吃冰淇淋啊,不过也不能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如此想着的我怀着诚意伸出手,想要接过蛋筒。
然而,等着我的却仅仅是陆有希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
“你为什么会自作多情地觉得我们关系好到我会请你吃冰淇淋?”
这个女人的态度起伏简直犹如跳楼机一般激烈,在我觉得她好似很温柔的瞬间,她就会用辛辣的语言矫正我的幻觉。
陆有希在我旁边坐下,不紧不慢地撕开冰淇淋的包装:“冷静下来了的话,就再仔细想一想你失语之前还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被忽略的细节。”
虽然我有些许不爽,但这时产生多余的逆反心理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我乖乖地回忆起发现自己失语时的情景。
那时我正在上语文课,老师在讲课文,不过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知道那篇课文是《聊斋志异》里的一篇节选。
话说《聊斋》是蒲松龄记录的奇闻异事,里面会不会有真实发生的故事呢?我这仿如童心未泯般的遐想来自于今天早上差点撞车时的经历——我确信那时我看见了黑色的羽毛。
仔细想想我这一上午的遭遇,如果说与蒲松龄,应该也够格被收录进《聊斋》了吧。
我瞥了一眼陆有希,她正在把第二支蛋筒的尖底送入口中。
她还真的一个人吃了两个蛋筒啊?
我以为漂亮的女生都会控制甜食的摄入量,果然只是我的刻板印象吗?还是说因为太过漂亮反而不用在意这些吗?
说到底我接触过的女生就没几个,不,确切地讲能说上话的其实只有夏月萤一个。
男生只要和男生交流就够了,而女生只要和女生交流就够了——学校就是这样的空间。
什么?那我为什么能和夏月萤说上话?
当然是因为她是我的同桌——也没有哪条校规规定学生会主席不能和余味同桌吧?
同桌总是例外的,“三八线”那种东西也只在大龄教师追忆童年的时候听说过。要是和同桌都不能说话,那校园生活该悲惨到什么地步!
……
这时,我意识到了——我早该意识到的事情。
同时,我也为自己的愚蠢而深深震撼。
为什么我能蠢到这个地步呢?
我失语的时间点显然不是语文课,在我进入学校大楼遇到月萤的时候,就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了!”我激动地站起身,但这句话并没能喊出口——因为陆有希已经离开了座位。
“看上去很有精神呢,希望你想到了一些有用的事。”她从收银台走过来,手里拿着刚买的纸巾悠哉地说道。
陆有希回到座位坐下,仔细地擦完了嘴巴,然后从裙子里掏出了那对纸杯话筒。
原来裙子也是有口袋的——这是余味同学今天学到的一点新知识。
“来,你想到了什么,快说给我听听吧。”陆有希把话筒的一端递给我。
没想到真的要用到这个。不过事到如今再因为我那无谓的羞耻心而吊人胃口,也未免太惹人嫌了。于是我接过话筒,在感受到另一端力的反馈,证明话筒中间的线已经绷紧后,我开口了:
“寻雨降。”
没错,在教学楼大厅时,月萤明明直接指出了我没有说话,我却当作玩笑忽略了,余味啊余味,你到底要愚蠢到什么地步!而从我在校门口和陆有希分别直到在教学楼遇见月萤这短短数分钟内,我所经历的事,就是路过操场听到了新生发言。
“我是因为听到了这个名字而失语的。”
“我在办公楼里,所以没听到新生发言。不过确实是个很特殊的名字呢,和你的搞笑名字不同,她的名字纯粹是因为美丽而特殊。”陆有希说道。
你对我名字的调侃也差不多该玩腻了吧,即使是小学生也不会对此那么热衷的哦?
“不过你为什么认定是这个名字触发了你的创伤呢?”
我几乎是在等着陆有希的这个发问,紧接着说道:“准确地说,并不是她的名字本身,而是她的姓。‘寻’这个姓的稀罕程度与蓝色SUV不可同日而语,足以刺激到我的某根神经。”
是的,我想起来了。
与“寻”姓联系紧密的另一个名字——“寻梦荫”——一个美丽女人的美丽的名字。
“一个九岁的小孩对于一位女性的印象除了美丽还是美丽,你还真是早熟呢。”陆有希如是说道。
因为反驳她需要动用纸杯话筒,所以请让我仅在心里为自己正名:
余味之所以对寻梦荫的印象只有“美丽”二字,绝非因为他在小学二年级时就是个人小鬼大的色胚,而是因为寻梦荫的美丽就是如此超乎寻常,即使在对于女性尚且缺乏感性认知的小毛孩的脑中,那冲击性的美貌也会留下深深的烙印。
是的,用冲击性来形容寻梦荫的美貌,毫不为过,那是对所有男性来说如同炸弹般的凶器。
你可能觉得我如此大费笔墨地盛赞一个女性的外表太过浅薄,但非如此无以表达当时年幼的我所受的震撼。
即使是如今的余味,看法也没有改变。陆有希当然也是不世出的美女,按理说到了这个级别已经很难分出高下,但如果有这样一个选美比赛让我做评委,我会把票投给寻梦荫。
就是这样一个人,直到刚才为止竟然被我忘得一干二净,这不可说是不奇怪的。我现在记起来的,也只是小学二年级时——准确地说——是在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暑假,曾经见过她,仅此而已。而我和陆有希现在正在凭着我的记忆,前往那个曾经见她的地方。
顺便一提,这次移动终于不再是依靠步行或者公交车了,我通过出门时带上的手机叫了出租车。
真是便利的时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