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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凭借记忆实时给司机指示——当然,这是经由陆有希完成的。
我努力地回避不时从后视镜中投来的司机的视线。对于上车之后就在后座用纸杯话筒对着旁边的女生喋喋不休的男生,他究竟抱有怎样的看法,我实在是不愿知道。
好在行程没有持续太长,随着周围的街景愈来愈老旧,汽车的穿行变得困难,我们选择了下车步行。
“真亏你还能认得路,莫非余味同学其实脑子很好?”下了车后,陆有希发表了这句不知算不算是在夸我的感言。
我也很庆幸我的认路能力没有辜负我,当然这也部分得益于这里被城市开发的浪潮遗落,街貌仍然是当年的样子。
不过,我也仅仅只是认得路而已,至于我当时为什么来这儿,在这儿做了什么,都一概想不起来。只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些许有关寻梦荫的线索。
“对了,我们来时的路径,就是你小时候曾经走过的路线对吧?那是来这里的最短路线吗?”我带着陆有希扎进一个狭窄的弄堂,她如是问道。
看来她对于方位、路径确实不太敏感。不过也难怪,依着水系而建的道路并非直来直去,一路过来弯弯绕绕左行右转,很难判断有没有绕路。
不过,即使是作为路痴的她,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她也感觉到了那个违和感。
正当我打算如实回答时,她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停下脚步往我身后挪了挪。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前面有条黄狗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顺便一提,以平庸自负的余味同学的身高是男高中生的平均身高——173厘米。而陆有希并没比我差多少,即使躲在我身后也完全没有小鸟依人的感觉——如果是月萤就另当别论了。
话说回来,拥有男高中生平均身高的余味对于这只体型中等的黄狗心里也是相当没底。虽然我总是调侃自己住在乡下郊区,结果说到底还是城市里长大的一代人啊——此时我在心里发出由衷的感慨。
这条狗脖子上姑且绑着绳子,不过我们要穿过弄堂势必会进入它的守备范围。我小声告诫陆有希:“不要和它对视,不要心虚,慢慢走过去。”
我感到陆有希揪住了我背上的衣服,看来她并没有以辛辣的言语指出我的提议风险过高然后扭头返回的打算,也可能她已经失去了那样冷静判断的余裕了。
得知陆有希也总算不是没有弱点的,我竟感到有些欣慰,胆也壮起来了。
我们慎重地迈着步子。我感到全身的肌肉无比僵硬,就像体育中考时站在1000米起跑线时的状态,但表面上还要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
陆有希揪住我衣服的力度也渐渐加强,领口勒着我的脖子,使我愈发紧张了,所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好在、幸而、不幸中的万幸,那条狗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们,并没有叫唤。这表明它对于我们的态度还处于警戒状态,尚未上升到敌对,双方还有和平共处的余地。
当我们足够靠近它时,它终于开始了动作,凑到我身边耸动鼻子嗅我的气味。
没有把手插进裤兜里,是我今天第二后悔的事——第一是骑上那辆破共享单车。但现在收回手已经晚了,我只能配合它的检查,生怕引起它的不悦。
随着手背上湿湿的狗鼻子的触感离去,黄狗的“安检”终于宣告结束,似乎是对我们予以放行了。
我的余光甚至瞥见它摇了两下尾巴,是我的错觉吗?
但我没有再去确认它的样子,好不容易得到了通行许可,要是因为我多余的举动又引起它的警戒,别说陆有希了,我自己都饶不了自己。
我们终于穿过了弄堂,面前是一条单车道马路,但我们都暂且在人行道上停住了脚。
“这种一看就是没打疫苗的无证狗,要是被咬到后果不堪设想,没想到会有这种危险,看来要相应地提高报酬才行呢。”陆有希松开我的衣服,自言自语道。
等等,报酬?
我可没听说过啊。
不是为了答谢我带路而帮我的吗?虽然关于这点我本来就没有完全相信。
似乎是察觉了我的动摇,陆有希“体贴”地对我进行了说明:“对了,我好像忘了说了,帮你治疗失语症当然是要收取费用的,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常识吧。不过具体金额我还没决定好。”
这种事麻烦一开始就和我说好啊!这才是常识吧?
“当然,要还你带路的人情也是真的,我会折算到费用里的。”陆有希补充道。
这天,未经人事的高中生余味提前体验到了“人情可以折算成金钱”这一冰冷的社会事实。
这些过于物质的话题先放到一边,我尝试继续先前被黄狗打断的对话:“总之让我们回到正题吧,刚才说到最短路线……没错,我们来的时候走的不是最短路线。”
或者说,从某个节点开始才走的最短路线。
“从便利店出发后,我们先绕去了方向并不相同的医院——也就是我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
“你父亲……是妇产科医生?”陆有希忽然打断了我。
“是的……呃,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意外。
“猜的。这不重要,你继续说。”
虽然我仍有些疑惑,但陆有希在让人感到意外这一点上反而已经不那么让人意外了,于是我继续说道:
“我的大脑在寻路的时候下意识地先定位到了医院,然后凭借着印象一路导航到这里,这说明我当时是从医院出发来到这里的。”
“也就是说,是你父亲带你来的。”陆有希接话道,“倒不如说,都走到这一步,甚至还冒上了生命的危险,要是你说和你父亲无关才叫人崩溃。”
我讪笑了两声。路过一条黄狗也不至于说成冒上了生命危险吧,不过我刚才也怕得够呛,没什么资格说她。
陆有希并没有配合我的尬笑,用那双墨绿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在说:“然后呢?你要说的恐怕不止这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