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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人行道,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空地上立着几个横杆,应该是为居民晾晒衣物用,不过今天天气不好,上面光秃秃的。
再往里,有一个砖砌的小台子,上面架一块水泥板,一个老妇人正在上面搓洗床单。
这种老式公寓,一楼每户都有单独的入口,而楼道的入口则在楼中间,也就是老妇人身后的位置。
注意到我们走近,老妇人抬起头打量了我们几秒钟,便又埋头忙活了。
我和陆有希对视了一眼,她便走上前去,开口道:“阿姨,打扰您一下,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寻梦荫的人?”
老妇人停下来,抬起耳朵说道:“撒宁(谁)?”显然她没有听清。
陆有希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我,眉头微微蹙起。
看到陆有希竟然向我求助,我心中暗爽的同时也不敢怠慢,忙过去给她充当方言翻译。
老妇人狐疑地看着我们拿出纸杯话筒,希望她不要因此对当代年轻人产生什么奇怪的印象。
我用纸杯罩住嘴巴,那头的陆有希则用纸杯罩住一只耳朵,准备就绪,陆有希再次开口提问:
“不好意思,我是说‘寻梦荫’,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呢?”
“寻……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我忘记了,河对面的寻家是吧?”老妇人伸手比划着方向,“老早搬掉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陆有希继续问道:“搬走多久了?”
“那久了!”老妇人摆着手说,随后沉吟了片刻,又说道,“二十年总有了。”
二十年?二十年前我都还没出生呢!
“那,请问您认识余殊文吗?”陆有希接着问道。
嗯?我有和她说过我爸爸的名字吗?还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又忘了?
我对自己的记忆实在没什么自信了。
“哦,殊文啊。”老妇人的神情明显比刚刚舒展了一点,“你们是?”她打听起了我们的身份,看来说到父亲的话题后,她有了和我们多谈一会儿的意思。
“我们是学生,正在给校报的一期本地专题收集材料,想了解一些八年前突发车祸去世的余殊文先生的情报。”陆有希编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
“哦——”老妇人听的似懂非懂的样子,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殊文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结果说走就走了,还年轻呢,真作孽!”
“余殊文住在这儿吗?”
老妇人先是点点头,随后补充道:“小时候住在这,余家老房子还在这边呢。”她努努下巴,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在空地的角落有一间一看就是违章建筑的木屋。
“这老房子是他们自己建的,比这公寓都老,后来分配了房子了,老房子也没拆掉,烧饭、吃饭什么的都在里面,睡觉就在对面公寓里。”老妇人接着说道,“不过余家也搬掉蛮久了,我记得是殊文考上大学后搬掉的。”
“在他们搬走之后,您还有没有见过余殊文呢?”陆有希继续问道。
“喏,我正要说这个!”老妇人语调突然提高了几度,“刚才你说车祸我就想起来了,就他出车祸的前段日子,殊文正好回来过,还带了对母女,那女人长得好看啊,我还以为是他老婆女儿,结果他说不是。他那时候说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同学还是什么的。”
我和陆有希对视了一眼,看来话题终于进展到关键的地方了。
老妇人接着说:“余家搬走的时候公寓房子本来是卖掉了,殊文好像是又租回来让那个女人住了。”
“那他之后还来过吗?”陆有希追问。
老妇人迟疑着摇摇头:“这我倒没什么印象了。”紧接着她又拍了记手掌,说道,“不过有个小男孩天天来,就和那个小女孩在这附近玩,一玩就是一下午。”
那个小男孩,毫无疑问就是我;而那个小女孩,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寻雨降。
但即使我想起了寻梦荫,想起了这个地点,甚至已经亲身站在了这个曾每天玩耍的地方,对于寻雨降的事,我还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这时,陆有希问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对于余殊文的死,您有什么看法?”
老妇人脸色一沉,抬起一只手挡在嘴侧,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你们说啊,其实那段时间,这边的街坊老太们闲话传的蛮凶的,说是那个女人就是以前和殊文很要好的寻家的女儿,殊文他在背着老婆和她乱搞。我那时候叫她们不要瞎说,殊文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一开始问我那个寻……寻……”
“寻梦荫。”陆有希提醒道。
“哎,寻梦荫!你问我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搞不好还真是的!”
“是什么?”
老妇人手合过来捂在嘴上,凑过来用极轻微的声音说道:“是被克死的!”
老妇人收回探过来的身子,恢复了一点音量继续说:“漂亮的女人会克死人。我也是听说的——那个寻家两个老的搬掉后不久就没了,前后脚走的,年纪还都不大呢,然后那个女人克死了她老公,所以回来找殊文,结果又把殊文克死了!我本来还不信的,今天你们特地来问她,是不是真的和她有关系?”
我通过话筒转述着老妇人的话,一个个字犹如刀片剌过我的喉咙。
陆有希注意到我的异样,对老妇人说:“不知道,我们还在调查呢。谢谢您跟我们说这么多,您继续忙吧。”
我急促地喘着气,眼前发黑,只知道自己正被陆有希抓着手腕往前走,接着手触到坚硬的水泥板,我便撑着它休息。
“好点了吗?”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陆有希的声音。
我的视野差不多恢复清晰了,抬眼看去,那晾衣竿上挂上了老妇人刚才在洗的床单,而她人已回屋了。
“嗯,缓了一会儿,好多了。”我回答。
我们现在站在空地最深处的水泥台前,旁边就是那间被叫做余家老房子的木屋,而木屋正对着的那间公寓,应该就是余家曾经住的房子——
我的父亲余殊文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寻梦荫母女曾经落脚的地方,而现在,它已经和他们都没有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