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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有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摘下口罩。我也把口罩摘了放进裤兜里。
“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父亲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呃……5月1号。”爸爸的生日是劳动节,非常好记。
陆有希点点头:“看来我想得没错……听好了,我接下来所说的,充其量只是我的推测,是将目前为止收集到的零碎的线索用假设黏合起来的‘真相’,‘真相’是不等于‘事实’的,明白了吗?”
‘真相’不等于‘事实’……吗?
“那么,从哪里开始说呢……就按时间顺序说吧。寻梦荫和你父亲是青梅竹马,这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
“她们的关系不止于此,你的父亲曾经喜欢寻梦荫,甚至寻梦荫很可能也喜欢过你父亲。
“那扇门上黏着的蟹钳蝴蝶,两边翅膀大小不一样,显然是来自两只不同的螃蟹。为什么要特地这么做呢?”
我略一思索,回答道:“那些照片里有几张寻梦荫和爸爸一家都出现了,可以看出寻梦荫经常会到爸爸家来玩,会一起吃饭也就不奇怪了。所以那只‘蝴蝶’是寻梦荫和父亲一起做的?”
“没错。”陆有希接着说道,“这是一个非常亲密和暧昧的行为,各拿一边翅膀相结合,互为对方的另一半,甚至说是定情也不为过。不过毕竟两人那时还处在懵懂期,即使有喜欢的情愫,也不等同于恋爱。”
听着陆有希的陈述,我竟感觉有些紧张起来。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对两性意识的觉醒,这种情愫必然要选择一个方向,要么发展成恋爱,要么退化疏远。从现实结果来看,你父亲和寻梦荫显然属于后者。
“那些照片也可以佐证这一点,长大一些后的照片里,寻梦荫就不再出现了。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张被涂抹了的照片。
“那张照片上有明确的时间信息——1995年秋季,结合内容来看,是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拍的,所以时间段是9月至11月之间,而这个时间段,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发生。”
“有意思?”
“抱歉,有意思是以我的角度说的,对你父亲来说,恐怕不算有意思——
“还记得我问你你父亲的生日吗?从他那些试卷和作业的笔迹来看,他在小学时期使用铅笔,进入初中后则使用墨水笔,而使用墨水笔期间,他的字迹也发生过两次变化,第一次便是1992年5月2日,也就是他刚过完生日的第二天。
“那天开始他的字墨迹变得很不均匀,字的顿挫变得格外明显,并且每隔一段墨迹就渐渐变细变淡,然后又突然变粗变浓,如此往复——这是使用钢笔的特征,而且如果是初学者,这种特征会尤为明显。
“很容易联想到,他在1992年——也就是初中一年级时的生日那天,收到了一支钢笔作为礼物。
“这支钢笔是谁送他的?可能性很多,但结合第二次笔迹的变化,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这也是我说那张照片的时间很有意思的原因。
“从1995年的10月3号开始,他的墨迹变得持续均匀,这表明他用回了水笔或圆珠笔。”
“有没有可能是他的钢笔正好在那时坏掉了呢?”我提出疑问。
“有可能。”陆有希肯定道,“但巧合的事不止这一件——
“从试卷上的成绩,以及第二个抽屉的奖状来看,你父亲一直是个优等生。但在1995年10月3号这个节点之后,他的成绩出现了下滑,再之后更是出现了一次断崖式的下跌,从小学开始每年都会拿的‘三好学生’也中断在了那年。他的这段低谷,一直持续到高三才结束。
“很难想象只是钢笔坏掉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打击。礼物的意义并不在于物品本身,而在于送它的那个人。
“还有关键的一点:出席了苍溪中学运动会的寻梦荫,名字却没有出现在苍溪中学的毕业纪念册中。”
“有可能她和爸爸不是同年级啊?”
“没可能。”陆有希立即反驳了我,“你父亲大概是由于成绩优异所以长期担任学习委员一类的职务,他的那些作业本中有一本记录着收作业的情况,其中就有寻梦荫的名字。所以寻梦荫不仅和你父亲同级,而且还同班。
“但是她没有出现在毕业纪念册中,不管是年级合照还是班级合照,都没有。尤其是年级合照下面按照位次写着每个同学和老师的名字,所以我不可能看错。”陆有希仿佛是要断掉我所有的疑问般,用确信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里,即使愚钝如我,也不免导向了那个答案:“你是说,是寻梦荫送他的那支钢笔,然后在10月3号前寻梦荫出了什么事,让她举家搬迁?”
这与之前老妇人的“寻家搬走了至少二十年”的说法也吻合了。
“那么——”我继续说出我的猜测,“是那个被涂抹掉的男人,做了什么伤害寻梦荫的事,导致她离开的?”
然而,陆有希却订正了我:“我认为不是。如果那样的话,你父亲没有必要停用那支钢笔。当然,他也有可能是在寻梦荫发生变故后不舍得再用她留下的唯一纪念,想把它珍藏起来,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
“首先,寻家虽然搬走了,却没到天各一方的程度。从那位阿姨能够听说寻家夫妇的死讯来看,寻家仍然是在坊间传闻能够到达的范围之内,这绝不是能让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就此断绝联系的程度。
“其次,那位阿姨说到寻家夫妇时,完全没提及寻梦荫,甚至在你父亲带她回来时都没认出她来。我们一开始问她寻梦荫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对岸的寻家。也就是说她对于寻梦荫的印象其实停留在常来余家玩的寻家小女孩。
“但她最后的一番话却饱含了对寻梦荫的刻薄与中伤,这更像是在我们询问你父亲的话题后,她结合之前的一些风言风语,在脑中对寻梦荫形象的再塑造。这表明在中间这段时间里,坊间对于寻梦荫的印象其实是空白的,所以可以用恶意去任意涂抹。
“这样热衷于八卦的老太们,对于寻梦荫的印象却存在大段空白,唯一的解释就是对象本身不存在,也就是寻梦荫在寻家搬家时就离家去了更远的地方——连风闻都不会飘来的地方。”
陆有希停下来,稍稍呼了口气,然后不及我反应,便伸手托住了我的下巴。
“最后一点,也是我整个推理中最具主观猜测的一点,而这个猜测,你也早就得出了。”
她墨绿色的瞳仁注视着我,仿佛已将我的灵魂看穿、仿佛对我厉声训诫——
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