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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说到乌鸦时，我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一下——我已经尽力控制自己不表现出任何动摇，但我总觉得连这一点微小的细节也已经被刘道洞悉。
刘道把玩起了手中的温度计，继续说道：“乌鸦可是最聪明的鸟类，而且在各地古代神话中都有着崇高的地位，是人类信奉的最古老的图腾之一，凭你一个区区人类恐怕是很难应付的。希望你没遇到乌鸦呢。你没遇到吧？”
“没有啊，我们这儿哪儿来的乌鸦？”我强装镇定地回答道。
他保持着瘆人的笑容看了我一会儿，咧开嘴说道：“那就好。看来你很幸运呢，余味同学，这就是青春吗？我都要羡慕你了！”
“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啊。相信学生是身为老师的基本素养。比起这个温度计，肯定还是我的学生更值得信任。”说着，他把手中的温度计随手丢在了桌上。
这果然只是个温度计啊！
刘道又扶了下眼镜，终于开始解释“异化度”的概念：“异化度，就是反映自然现象与人类平均认知的偏离程度的指标。
“现代人的认知都是在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的范畴内被构建的，所以当他们观测到的自然现象符合他们的认知时，异化度就是正常的。
“换言之，异化度偏离正常值，就意味着有人观察到超出认知的现象，这时需要将他的认知重新固定在现有科学的范畴内，比如以前很有名的走〇科学栏目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这不过是科学的边界拓展之前的权宜之计，却是非常必要的。
“我们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全是建立在共识之上的——对法律的共识、对道德的共识、对价值的共识、对科学的共识。如果异化度过高，这份共识就会被打破，届时必定会招致混乱。
“所以，我的工作，一方面是研究超科学，致力于科学边界的拓展；另一方面是在现有的科学范畴内，维持异化度在一个正常的水平。
“这么说完，相信余味同学也终于能够知道我们这个社团是做什么的了吧？不过知道可是远远不够的哦。
“知道是一回事，了解是一回事，理解又是一回事。
“综上，虽然你来的有点晚了，不过我衷心地欢迎你成为我们社团的一员。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哦，毕竟，我是你的指导老师嘛。”
……
30
我和易尘走出图书馆时，住校的学生已经三三两两地从宿舍区回到教学楼，准备晚自习。
“刘道老师最后那番话，只是他遵循理性和逻辑进行的论述，如果余味同学感到和自己的情感有冲突的话，也不必太把老师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易尘对我说道，“毕竟逻辑与道理是人为了诠释自身的感受而创造出来的东西，而人的情感才是第一性的、更直接而真实的东西。”
易尘似乎是看我思虑重重的样子，想要消解一下刘道对我的影响。
从刘道办公室出来后，我的确一直在反刍着他最后对我说的内容，那是我在他说完异化度的理论后，发生的对话：
“那么，刘道，现在就有一个让我十分困扰的问题，你能作为老师帮我解答吗？”
“当然。”
“我……那个，怎么说呢，我连该问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算了吧。”
“这也不要紧，余味同学，语言是一个非常受限的交流工具，很多时候你无法使用它达成交流的目的，这也是十分正常的。那么，就换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
“对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你怎么看？”
“嗯……要我说的话，这只是人用来为自己的冷漠开脱的，高高在上的说辞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事实上可怜和可恨没有必然联系吧，这句话并不符合逻辑。”
“哦，逻辑吗？那如果我说‘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觉得是错的吗？”
“……”
“你没法否认这句话，因为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不存在完美无瑕的人，不存在滴水不漏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缺点，只要是人就会犯错，只要是人就会有可恨之处。
“当然，我们要明晰一点：‘可恨’和‘被恨’是不同的，‘可恨’是一种静态属性，是单个人的品质；而‘被恨’是一种状态，是复数人之间的交互。
“由于人的交际范围有限，即使一个人有可恨之处，在他的交际圈内也可能并没有人真的恨他，运气好的话，终其一生都没有被人恨过，完全在别人的爱戴与尊敬中度过，理论上也是可能的。
“不过我们必须承认，即使是这样的人也是有可恨之处的，即使在他的交际圈内没人在意这一点，但可能有某个与他素未谋面的人对此是不可接受的，倘若这两人相识，那么他的这一‘可恨之处’就会切实地引发‘恨’的情感了。”
“……听是听懂了，不过你这长篇大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哎呀，还不明白吗，余味同学，我是在通过这个思想实验说明‘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个真命题。
“接下来就是非常简单的三段式推导了：可怜之人是人，而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是真命题。
“它并不像你所说是不合逻辑的，相反，它是基于逻辑推导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
“我们应该尊重正确的东西，在正确的基础上去思考，才有可能继续得到正确的东西，不是吗？
“当你连问题都搞不明白的时候，应该去找到确定的东西、正确的东西，把它作为思想的锚点，然后才能去思考，从而得出一些对你有价值的东西。否则，你再怎么烦恼，也只是浪费能量罢了。
“这是我作为老师，对你的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的问题的一点解答，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啊。”
刘道带着他招牌式的神秘微笑转过椅子，结束了与我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