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下课后,我向小玲转述了赵季东的话。小玲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半晌,说了一句:“看不出,这孩子还挺纯情的。”
纯情吗……也许在小玲这种大人眼里是这样的吧。如果有个小朋友向我表白,过一段时间又来告诉我她不喜欢我了,让我忘掉她,我大概也只会觉得忍俊不禁。
不过我和赵季东是同龄人,当然既不会觉得他纯情也不会觉得他可爱。
在我看来,他只是习惯了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思考方式。恐怕在这位公子哥一帆风顺的人生里,还没有被哪个女生毫不留情地拒绝过吧,所以即使对象是老师,他也完全没有考虑过小玲对他压根没有半点兴趣的可能性。
他突然放弃小玲,最大的可能也是有了新的目标。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与我无关,不过要是他盯上雨降的话——尽管对不起作为班主任的小玲——我就要以校园斗殴为由登上学校公告栏了。
小玲叫我顺便和她回办公室拿今天要布置的作业。我走进办公室,看到十班的数学老师在和一对中年男女谈话。
虽然我并非有意去听,他们的对话多少还是传入了我耳中:
“老师啊,茗茗她从小到大一直成绩很好的,从来不要我们操心的,怎么会越是临近高考反而越是退步了呀?”
“现在已经进入第一轮复习阶段了,有些同学以前知识没巩固好,是会出现掉队现象,最主要是心态要调整好,在家里也要多注意一下孩子的心理建设。”
“不是呀,我们问她学习上有什么困难,是不懂还是怎么样,她也不说。她每天在学校上晚自习,回家都晚上九点多了还到房间继续学习,我有次凌晨两点起来看到她还在做作业,都这么用功了,成绩反而倒退,我们急死了呀!老师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啦!”
“这个嘛,你们还是要督促孩子健康作息的,孩子晚上不睡觉,课上打瞌睡错过了讲解,效率肯定低的。”
“那个……葛老师是吧,我们家程茗这个班长可不可以不做了,都有点影响学习了我看。”
“这个我决定不了的,你们去找班主任啊。”
“哦你不是班主任啊,那班主任老师是哪位啊?”
“是政治老师,啊,你们去找政治老师……”
我拿着数学试卷走出办公室,没有听完他们的对话——因为光是听着就让我感到烦躁。
程茗的父母,从外人的眼光看应该是很好的父母吧。
夫妻两人在工作日的下午一起来到学校,可以说是相当关心和重视女儿了——也会主动打听女儿的情况,关注她在家里的状态,把握她的作息。
他们和绝大多数的父母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而这,正是让我感到烦躁的原因。
因为他们同时也和绝大多数父母一样,眼里只有学习,所以他们和孩子永远是错位的。
程茗压力的根源,绝对不是学习。
正是这种错位,使得父母的关爱,反而成为了一种精神负担,并且,越是像程茗这样优秀的人,这种负担越甚。
她无法对父母的善意发作,就只能转向自我内耗。
她本该有着比我、比雨降、比月萤、甚至包括陆有希,都要幸福美满的家庭,但现在这家庭却成了她的压力来源,成了她想要逃离的地方。
这让我,感到无比烦躁。
09
十班的政治老师也教我们班,下午来上课时稍稍迟到了一点。
政治课之后的大课间,我去了一趟小卖部,在那儿遇见站在冷柜前的陆有希。
“啊呀,真是巧遇呢。”她挑了下眉说道,“明明寻雨降的投票结果还没出来却又忙得每个课间都不见人影的余味同学,居然让我在这儿碰上了,回去的路上要不要顺便买个彩票呢?”
她仍是一见面就不遗余力地对我进行讽刺。
我有到每个课间都不见人影这么夸张吗?也就一两个吧……最多再加上午休。
高三的生活太紧张了,我也不想这么挤时间的,总不能让我逃课吧?
“算了,你来的正好,我正在烦恼该选哪个,既然由你请客,我就每一种都要一个好了。”她理所当然地以我请客为前提下起了单。
不过我确实没法拒绝就是了。
于是经过陆有希的抵算之后,我的欠款减少到了99个芭菲。
由于她一个人不好拿,所以我又抱着大杯小杯的冰淇淋陪她来到小花园的石桌前坐下。
陆有希舀起一大勺冰淇淋放入口中,闭着眼品味着。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不过她内心应该正洋溢着幸福的感受吧。
“那您慢用吧,陆大小姐。”我揶揄了一声,想要离开。
“我给你一个乌鸦的忠告吧。”陆有希清冽的嗓音从我背后响起,止住了我的脚步。
我转过头,疑惑地复述着:“乌鸦的忠告?”
“只有乌鸦能给出的忠告。”陆有希更具体地说了一遍,又挖出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抿着。
我向四周确认了一下,坐回石凳上,压低了声音:“你感觉出了什么吗?”
她点点头,放下空掉的纸杯,拿起一杯新的冰淇淋,一边撕着上面的封口,一边说道:“你现在想着的,是上周五在教室外等你的那个女生的事,对吗?”
“……嗯。”又被她一眼看穿的我,有些不情愿地回应道。
“她身上的负面情感可不小呢。”陆有希说道。
这即使是我也能感受得出来。
“不过问题不在于此。”她接着说,“中午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了,现在和你独处之后我更加确认——你身上的负面情感也加重了。”
“哦……嗯。”我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令人意外的情报,略感失望地应和了两声。
“还不明白吗?”陆有希睁开眼,表情难得地有点严肃,“你只是出去了一次,就沾染上了大量的负面情感,你去的那个地方,也就是你和那个短发女身上负面情感的源头,恐怕已经是个不得了的恶意场了。”
恶意场……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说得像是电磁场一样,不过,联想到十班那个连空气都仿佛有了实质的压抑空间,感觉这个描述倒是十分形象。
陆有希见我仍没有多大反应,连手上挖冰淇淋的动作都停下了,压着眉头说道:“听好了,这次和前两次不同。你失语的那次只是你自身的精神创伤;寻雨降的事算是有一个对手,但也只是一个人。而这次,你要面对的负面情感不可能是一个人产生的,你要面对的是复数人的恶意的交织,你能明白吗?”
就算是我,也从陆有希的神态和语气中觉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插手吗?”
陆有希又闭起了眼,重新开始把冰淇淋送入口中:“我可没兴趣管你去做什么,不过如果你出了事,剩下的99个芭菲我会让你的雨降妹妹继续还的。”
和这句话的恶意比起来,十班的氛围简直就像是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