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和刘道交谈一如既往地耗费时间,不过我大致可以得到陆有希的情况并无大碍的结论。
她说休息一天就能恢复,应该不是所谓“善意的谎言”。
至于刘道述说的关于蛇和乌鸦的具体内容,太过冗长,就容我先行省略了吧,不过,他在那之后又说的一些话,却让我十分在意:
“余味同学,你的异化度比上次又增长了呢。”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书架上的温度计。
就算给我看我也看不懂,那不就是个温度计吗?
“你最好能够在科学的范畴内解决你遇到的问题,否则如果异化度继续升高,开始发生一些现有认知之外的事件的话,就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了。
“不过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你也应该优先来求助我或者易尘,而不是仰仗小乌鸦的力量,因为那又将导致异化度的进一步增长,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听到刘道的这番话后,我不禁觉得自己向他隐瞒陆有希的身份或许只是在自欺欺人。
“按照现在的异化度,你应该还是能找到解决方法的。但我看你一脸纠结的样子,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从易尘那里接收到了不符合自己本性的思想啊?”
看来他和易尘确实意见不合,不过他擅自认定了我的本性,让我颇感不爽。
“难道说你真的认同人的情感是第一性的、最真实的东西吗?”刘道追问我。
“就算不是,也比你那诡辩的逻辑要好吧……”我尝试着对抗刘道压迫式的提问。
刘道又露出诡异的笑容,推了一下他的眼镜。
我知道,他又要开始了,但我竟然没有转头就走,反而脚底钉在了地面上——简直就像是我在期待着他的“歪理”一般。
“人和人被物质的躯壳隔开,我们作为人的个体无法触及到另一个人,我们只能操控躯壳与其他物质进行交互,这种交互称为事件。
“我们通过事件来窥探和揣测那躲在躯壳里面的其他人。你可以看到一个事件的全貌,但你无法经历另一个人所经历过的所有事件,所以你无法看到一个人的全貌。
“所以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所有情感,都只是一种错觉,你只是对于某个事件产生了情感,进而移情到了与之关联的某个人身上。
“人们把一切爱与恨的情感指向了自己想象中的某个形象,而不是真实的裹在躯壳里的人,而那个人必然会在某个时刻背叛他们的想象,因此你能看到那么多因爱生恨、由恨生爱的例子,都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人无法了解另一个人的全貌,而对于一个不了解全貌的东西产生的感情,必定是虚假的。既然都是虚假的,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哪怕你去故意操控、玩弄他们的感情,他们也只能怪自己愚蠢,被虚假的东西耍得团团转。”
我离开了刘道的办公室。
我不打算认同他的话,不过作为一种自我安慰的借口,倒是足够了。
29
从图书馆回来后,我想要找程茗最终确认一下她的意见,但我不能直接去十班,理由和之前陆有希阻止我一样。
那该怎样把程茗叫出来呢?
月萤不在教室,而且就算她在,我也不能让她去,因为这也会影响到我接下来的行动。
按刘道说的去求助易尘?可是我上次欠他的人情都还没还,谭倩也是。
我环顾着教室,看到那个蓝色渐变色的头发……
不可能,绝对不考虑!
要不让雨降帮个忙吧……但是那丫头不太喜欢程茗的样子,我可不想又被她唧唧歪歪。
思来想去,在我狭窄的人际关系中,只剩下了一个选项,而且找他帮忙甚至连人情都不用欠。
我来到高二(六)班门口,扯开喉咙叫道:“高思齐——”
很快,一个高大的人影屁颠屁颠地跑到门口:“老大,有何吩咐?”
自从我给他看过寻梦荫的照片后,他对我的称呼就变成“老大”了。
“我给你一个和程茗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你要不要?”
“那还说啥了,我肯定要啊!”
30
我禁止他在十班同学面前提起我的名字,不过把程茗叫出来后可以告诉她是我找她,她就会跟来的。
高思齐带着程茗回来时,看我的眼神又添了几分崇敬。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纠正了,就让我继续以这样光辉的形象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吧。
把高思齐打发回去后,我正色问程茗:“说实话,对于参与了举报的同学,以及后来班级演变成这个样子,你是怎么想的?”
就算举报是发起人策划的,每个选了“同意”的人举报老师的意图也是真实的。举报者与未举报者存在着根本的价值观上的分歧。
“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和这些同学在一起上课,确实会让人不太舒服。”程茗低眉说道,“但是,因为批判他们而导致班级变成现在这样,也让人很难受。”
程茗的回答我并不意外,举报者的手段虽然算不上常规,但程序上并不违规,所以这件事并不能明确地决出孰对孰错,最终都会落到价值观的碰撞上来。想要消除这个矛盾是不可能的。
“不要为做不到的事焦躁。”是陆有希对我的忠告。矫正同学们的思想,我是做不到的,但是让十班恢复到融洽的班级氛围,我却能够做到——只不过这份融洽是虚假的。
我问程茗:“你愿不愿意让班级回归和睦,即使只是表面上,即使大家都只是挂着虚伪的笑容,但至少可以和其他班级一样度过剩下的高中生活?”
程茗眨了眨眼,似是正在理解我的话。
我继续说道:“你们还有不到一年就会分道扬镳,绝大多数人此生再见面的机会不会超过一次,之后再经过记忆的粉饰,他们只会记得自己高中时露出的笑容,而不会记得这笑容背后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也许……也许是这样吧,但是……”程茗似乎仍有顾虑。
“至于举报者的对错与否,就让他们进入社会去自己得出答案吧。我们都只是高中生,我们决定不了。可能在十年或二十年后的聚会上,这个举报事件只会被当作美好高中生活的一个小插曲,作为谈资被一笑而过。”
“真的……可以这样吗?”
“可以。”我肯定地说道,“只要用之后一年的和谐愉快去掩盖它,时间会帮你涂抹粉饰一切的。”
时间的力量,我很清楚。
“相反,”我继续说道,“如果维持现状,那这次举报很可能成为某些人的阴影,被他一生背负下去。十班同学的高中生涯也会整个变成一段不愿被回忆起的经历。”
如果连记忆中都无法存在一段旖旎的青春的话,那就实在太可悲了。
程茗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所以,你已经有方法了对吧。”
“是。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