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郑希沃吸了一口气,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攥起拳:“你说的对,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当时远在家里的我根本对她的死无能为力,但是,她也不应该死,她明明可以被救下的!”
郑希沃的愤懑,我可以想象到是针对谁的:他先前提到受伤人员里有杜寒的母亲,而我看到的新闻报道里,7个伤者中最严重的也只是体表轻度烧伤。
可以肯定的是,杜寒的母亲并没有在引爆燃气后的第一时间,奋不顾身去救女儿。
我不知道这能否称为道德绑架,至少这和我们一贯想定的母亲、母爱的表现有出入。
虽然我并不会因此指责这位母亲,但站在郑希沃的角度,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这时,易尘问郑希沃道:“如果你在现场的话,你会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去救她吗?”
郑希沃的脸色沉了下来。
易尘接着说:“如果你有这种觉悟的话,就不会只是在事后对着这本书懊悔,然后选择跳楼轻生了。”
郑希沃没有作声,闭眼靠向椅背。几个呼吸后,他抬起眼皮,看向易尘说:“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是的,郑先生。”易尘的嘴角又挂起了那个真挚的笑容。
郑希沃从鼻中发出一声轻笑,叹了口气,道:“现在的高中生可真厉害。”
他顿了一下,又说:“是啊,说到底,高中时代的我那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就是那种程度,和她的父母没什么区别。”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动了几下。
“这本书已经读不了了,帮我把迟到的赔偿交给图书馆吧。”郑希沃说着,把那本《哈〇·波特与密室》扔进了纸篓。
我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我拿出来,看见微信收到了100元转账。
“那么,午休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两位同学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
用一百元买下青春的遗憾,然后丢掉它,应该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吧——起码这位科技公司的市场部经理是这么认为的。
32
之后,我借口有东西落在刘道办公室,让易尘把我送回了学校。
打开旋转门,那个锅盖头还是老样子背对着我说道:“呀,余味同学,想必事件已经圆满解决了吧。”
“你能不能改一改你这明知故问的毛病,也许可以不那么讨人厌。”
“怎么了余味同学,有人这么对你说了吗,那你确实应该听从一下他的建议比较好哦。”
嘶——呼——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我不是来和刘道吵架的。
“刘道,你对于那本书,和电话铃声的真相,是怎么看的?”
“哦?连郑希沃本人都没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吗?你的要求还真是严苛啊,余味同学,不过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哦。”
刘道转过椅子,用那厚厚的镜片对着我:“事实是事实,真相是真相,两者是绝对不能混为一谈的。”
总感觉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刘道继续说:“真相只不过是人对事实的理解,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真相,即使是当事人,他的理解也绝不等同于事实本身。
“你与其期待我给出的真相能满足你,不如再多动动脑筋,得出自己的真相吧。”
刘道说的对,易尘和郑希沃达成的共识,并不能说服我,但我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那,你至少给我一些提示吧。”我拉下面子向刘道发出请求,并把我们和郑希沃的对话全部转述了一遍。
刘道听完,推了推眼镜,说:“嗯嗯,余味同学,你不必感到拘谨或难为情,作为老师给学生解惑是应该的,不如说我还要夸奖你的敏锐呢。
“那么让我来问你个问题吧,付诗苓听到电话铃声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时间……那天我没带手机,她家客厅也没钟,所以我不知道确切时间,但付诗苓说过是深夜,而且从对面公寓楼的灯光也能看出,至少是晚上10点以后。
而我回到家洗漱完已经超过凌晨3点,算上路上的时间,以及我第二次在付诗苓房间呆的时间,电话铃声应该响在凌晨1点之前——最迟不会超过凌晨2点。
“大概是晚上10点到凌晨2点之间。”我回答道。
“这个时间段符合付诗苓‘深夜’的描述,那你觉得电话铃为什么每晚都在这个时间段响起呢?”
“因为……付诗苓听到的其实是杜寒家的电话声,而当年的电话就是这个时间打来的。”
刘道没有说话,似是在等我自己说下去。
这个电话,郑希沃说是他打的,并且还因此跳楼。
但是,他为什么要在那么晚的时间打这个电话?
关于这点,易尘和郑希沃都一笔带过了。
我感觉思考陷入了停滞,有什么东西就是无法捋顺。
“难道郑希沃撒谎了,他并没有打电话?”我半自暴自弃地说道。
“不,电话确实打了,因为付诗苓听见了。”刘道立马否定了我。
“那……”
刘道见我有些混乱,又说道:“余味同学,我不是说过吗,有时候应该换一个角度看看。”
我瞳孔骤缩了一下。
那双反着光的镜片后面的眼睛仿佛正含着笑意眯起。
我终于知道我在郑希沃办公室时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他的那些微表情,他说话间的那个停顿,还有易尘给出的略显牵强的真相,都是因为我们存在着一个根本性的误解。
不,不能说“我们”,连我都能想到,我相信易尘早就想到了。
但这样的话,不就好像是易尘在故意把我引向误解吗?
“刘道……难道说,易尘也知道,但是故意没说吗?”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本人。不过你要问我的话,在这里的时候他应该还保有着两种可能的解读,但和郑希沃说了第一句话后,他毫无疑问就全明白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易尘在办公室里,不仅是在为郑希沃编织真相,也是在为我编织真相。
在他眼里,我和郑希沃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