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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不过就让我来揭开那另一个真相吧。
首先从我察觉到的违和感说起。
在和郑希沃交流过之后,我感觉那个留在书上的隐蔽、晦涩、而且直到最后也没能送出的告白,和那个梳着油头、谈吐大方的市场部经理形象格格不入。
虽说经过这么多年,人总是会变的,但还是让我感觉有些别扭。
而且,即使只看十年前,他的行为也存在着矛盾。
据他所说,是杜寒突然提出要借他的《哈〇·波特》读的,而杜寒那时已经不再从图书馆借书了,她为什么又突兀地对这本系列第二部的小说感兴趣呢?
而郑希沃也突然临时起意地想要表白,但表白方式却又是设计一个复杂的暗号。
另外,他直到还书期限的最后一天都还没把这本藏着表白信息的书给出去,又为什么在火灾那天的深夜打电话给杜寒呢?
是他突然又改变主意想用电话表白了?如若不然,那又是有什么急事呢?
总之,郑希沃的叙述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但是假如换一个角度,一切逻辑便都通顺了。
我们将拼音字母重组得到的密文“郑希沃爱杜寒”,完全可以有另一种排列。
我在想到表白时,下意识地认为是男方向女方表白,并且解读暗号时也先确定了郑希沃的名字,所以先入为主地认定是郑希沃作主语。
但如果正确的排列其实是“杜寒爱郑希沃”呢?
如果是一个内向的文学少女形象,就和这种依托小说内的文字游戏实现的隐晦表白更加契合了。
而且从郑希沃的回忆中可以得知,寡言少语的杜寒只对身为同桌的他敞开心扉,她的情感指向要比郑希沃明确得多。
她主动提出借来郑希沃手里的书,是因为她已经计划好要进行表白,所以书上的记号是她留下的。
而这本书最后在郑希沃手上,说明表白已经完成了,并且,失败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郑希沃没有回应她的表白。
而这,才是郑希沃事后感到深深懊恼的真正原因。
易尘对于杜寒在事发当时早已陷入无意识的分析没有问题,只是,其原因究竟是什么?
如果按照郑希沃的描述中杜寒那日渐消沉、憔悴的状态,她真的是为了能专心上课这样积极的理由而服用了安眠药吗?
郑希沃是她唯一能说话的对象,读书是她唯一的爱好,学习是她热衷的话题,家人是她抱怨的内容。
但是那时的她,和唯一能说话的对象约定好考同一所大学,自己的成绩却渐渐跟不上他,唯一的爱好也被她割舍,和家人的关系也更加恶化。
她感到不安、害怕,她想要得到确认,来让自己心安,所以,她选择了表白。
明文是“还望多珍惜”,密文是“杜寒爱郑希沃”,两者都是她想传达的话。
这也许是杜寒最后的一次自救。但是,她失望了。
郑希沃并没有给她一根救命稻草,而是给了一根压垮她的最后的稻草。
那本《哈〇·波特》的内页上的泪渍,是翻开书时落上的,而上侧的泪渍,是合上书时落上的。
这是两次流泪,或许也来自于两个人。
杜寒和付诗苓一样经常一个人在家自己下厨,那天她回到家后,应该也在厨房做了晚饭。
液化气泄漏,要在数小时内让客厅里达到起爆极限浓度,泄漏的速率一定很大,这样在泄漏处会有很明显的声音和气味,杜寒在厨房不可能注意不到。
所以,很可能根本不是液化气泄漏,而是她自己开阀放气。
这不是意外,而是一个绝望少女的自杀。
她的母亲可能也并不是不救女儿,而是杜寒当时根本已经没救了。在气阀附近陷入昏迷的她,一瞬间就被爆燃的空气吞没,毫无生还可能。
而杜寒不仅了却了自己的生命,还成了火灾的始作俑者,连累了其他无辜的人。
所以易尘保守了这个真相,因为它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不会让任何人感到释怀,只会在陈旧的伤疤上添上新的豁口。
我不知道郑希沃对这个真相了解到什么程度,也许,他比谁都要更早地察觉到杜寒自杀的倾向,所以他打了那通电话。
但是,对杜寒来说,那还是太晚了。
郑希沃会自责以致跳楼,是因为他真的本可以救下她。如果他可以多打一通电话,也许就能发现异常;如果他可以直接去她家看看,也许就能及时阻止事故。
但是他没有。
他们的感情是不对等的:杜寒没有得到郑希沃的回应,便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而郑希沃,如他自己所说,他对杜寒的感情不过是那种程度,虽然有些担心她,但电话没人接,也就算了。
事后的悔恨与自轻,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他借着易尘提供的真相,卸下这个虚假的包袱,那本书也被他亲手扔进纸篓,付诗苓家的异响应该也解除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刘道,”我再次开口,“你觉得这样对吗?”
“对与不对又该由谁定义呢?我们都不过是在追求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真相而已。只是我追求的是在理性和逻辑的范畴内最逼近事实的那个真相。想必余味同学你也是和我一样的吧。”
“不……不是的。”我否定了他。
“哦——是吗?那可真是失礼,看来我对于余味同学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啊。”刘道戏谑地说道。
我做不到易尘那样,但如果我是他的话,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至少在这件事上。
因为这一个真相,对我来说,痛苦过头了。
后日谈:
这天深夜,我拨通了付诗苓的手机号。
“怎么了,余味小弟弟?”接电话的是穆小姐。
“呃,能不能别叫我小弟弟。”
论辈分你都能当我祖宗了。
“哎呀,那该叫你什么呢?”
“就叫我余味吧。”
“好吧。怎么了,余味?”
“穆小姐,你之前提到过,你附身需要找脑波频率相近的人,是吧。”
“嗯,是啊。”
“那也就是说,你之前附身的人也都是和付诗苓性格类似的人吗?”
“倒也没有那么严格的限制啦,纯粹是我为了自己的方便,才找的喜欢读书又不好说话的人。”
“那你有没有附身过一个叫杜寒的女生?”
“记不清了,她长什么样啊?”
“我不知道她的长相,不过她曾经就住在付诗苓现在的家,十年前因为火灾去世了。”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有印象,那又怎么了?”
“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过,火灾当时,如果你在她身体里的话,能帮她逃生吗?”
“谁知道呢,能不能逃生也是看运气的吧,毕竟身体能力终究只是普通女孩。”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她身体里了是吗?”
“是啊,如果宿主死了,我也就死了,所以我早在火灾前几天就附身到下一任宿主身上了。”
“前几天就?”
“嗯,你也别觉得我无情,自己不想活的话,是没人能救的。我当然就要找下家啦。”
她凭借着存活了千年的人生经验,如是说道。
“还望多珍惜”、“杜寒爱郑希沃”——或许这根本不是告白,而是一封诀别书。
但最接近事实的那个真相,已经永远消失在了十年前的火海中,只留下了青春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