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那——之后就交给你了,余味同学。唉呀,老师要去好好休息一下了。”刘道把蜡烛收起来后,捶着肩走出了病房。
我拉开窗帘,被早晨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
我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看着虞子归的侧脸——刘道说她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虞子归对自己的嗓子一直耿耿于怀,从她平时戴着口罩不愿开口说话就能看出。而现代科学已经对她的嗓子宣判了死刑,所以她只能转向求神问鬼之流。
也许在此之前她也已经尝试过其他类似的旁门左道了,这次向仙鹤许愿只是又一次尝试,只不过她因为从小折纸的习惯,误打误撞地塑造出了占据仙鹤神格的杜鹃。
“加上那个外校的女生,这次生病的人正好是100人,想必这是杜鹃神给她的指示吧。”刘道是这么说的,“最开始在女生宿舍传播,也是因为对她来说最容易下手,恐怕杜鹃神需要她们的某种生物质作为媒介——比如毛发什么的。
“杜鹃神回应虞子归的愿望,修复她的嗓子,代价则是破坏别人的嗓子,就像杜鹃把其他鸟的蛋推下巢一样。”
不久,虞子归眨着眼睛醒来了,看到我后,她那淡黄色的瞳仁缩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轻呼。
虽是惊吓状态的失声尖叫,却也如天籁般悦耳。
看她撑起身子向后靠去,我用平和的语气开口道:“不用这么害怕,我没有恶意。你在仙鹤山干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更警惕了,双眉下压盯着我。
“你小学时被同学恶意投食硫酸的事,我也知道了。”我继续说道。
她嘴唇不自觉地张开,愣了半秒,说道:“是程茗……”曼妙的嗓音在空气中漾开,犹如丝绒般拂过我的耳膜,那振动的韵律攀附上我的心跳,甚乎要浸透我的灵魂。
她随即又转向自己的被子,喃喃道:“不……我也没和她说那么详细。”
“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查出来的。”我回答了她的疑惑。
“老师……”她再次惊讶地抬起头,语气有些慌张。
“是,老师都知道了,所以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应该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吧?”
“……”她不再说话了,双手揪起白色的被单。
“不过,我不是来怪罪你的。我是想告诉你,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你愿意赎罪,让那一百个人的嗓子恢复,老师不会对你进行额外的追究。当然,你现在的嗓子也留不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是因为程茗吗?”
“你可能误会了,我和她也只是初中同学的关系而已。”
“那……”她抬起头,黄色的眼眸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自嘲地笑了笑,道:“因为,我看不惯这种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的戏码吧。”
我回想起刚才和刘道的对话:
“虞子归也没想到杜鹃会以这种害人的方式实现她的愿望吧。”
“不是哦。”刘道立即否定了我,“传播是一点点蔓延开的,也就是说在最初的受害者出现时,虞子归应该已经充分了解了其后果,即使如此还是继续着向杜鹃的“上贡”。况且,她也去精准地报复了那个害她的女生。
“不但如此,除了最初的两个室友之外,她还特意避开和自己有关的人,优先选择不同楼层的寝室,之后也把范围扩大到走读生,还有意避开自己班级,也许之后认识到这样反而显得奇怪,在最后的一批名单里她又加上了两个同班同学。
“不过说到底只是个高中生,她的避嫌方式只能用稚嫩来形容。但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加害行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刘道说的没错,然而,如愿以偿后,虞子归却变得更加暴躁。
我吸了一口气,对虞子归说:“你也是一样的吧?”
她不解地看向我。
我接着说道:“你在一切完成之后,不也没有感到喜悦,反而被深深的负罪感侵袭吗?所以你才不愿用现在的嗓音和程茗说话,你并不是迁怒于她,而是厌恶现在的自己。”

虞子归双眼圆睁着,瞳孔微微颤动。
“起码原来,还有朋友愿意听你的声音,而现在,你却因为罪恶感,连那个朋友都无法面对了。”
她皱起鼻子,仍然强忍着没有眨眼。
“结束之后,去和程茗道个歉吧。”
泪珠落到了被子上。
“对不起……”虞子归呜咽着。
即使那样空灵的嗓音,在哭泣时也终究会变得浑浊。
我没有告诉她,杜鹃修复她嗓子的方式,其实是夺舍她的身体,假以时日,不仅仅是嗓子,她整个人都会完全变成杜鹃。
这是为了,让她之后弥补自己过失的行为,仍能被称作赎罪,而不是自救。
18
虞子归向纸鸟许愿后,便听到一个声音,告诉她只要找来100个与她年龄相仿、性别相同的人身体的一部分,埋在树根下,就能恢复她的嗓子。
她第一次是从宿舍浴室里捡了几根头发带去,埋下之后,第二天她室友的嗓子就变得和她一样了。她再回到山上查看,土里的头发已经消失。
接着她便第一时间想到那个害自己的同学,在继续收集宿舍头发的同时,她也找到那个女生所在的学校,守在校门口,捡到了她扔掉的炸串签子。
事实证明,残留着唾液的竹签也是有效的。于是她把范围进一步扩大到所有在校生,因为只要用纸巾从食堂的餐盘上蘸取一下就行,比获取头发要简单多了。
当她在仙鹤山埋下第一百人份纸巾的瞬间,她也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并且嗓子已经恢复了。同时她也得知了学校停课的消息。
我把这些转述给了刘道,他只是敲击着键盘,并没有什么表示。
“我对杜鹃的印象一直是受人喜爱的鸟类,没想到那么邪恶。”我发表了一句感叹。
“邪恶?”刘道停下手中动作,似乎要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随即又继续十指纷飞,说道,“以人类的道德标准来看,也许确实如此吧。”
我到底也和他接触了那么多次,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知道,把人类的道德标准强加到动物身上,是一件自大又愚蠢的事。”
刘道仍然没有回头:“你能明白这一点是很不错,不过这次的杜鹃可不是作为动物存在的,它是作为神,回应了向她许愿的人类,而代价则是其他的人类。
“对神来说人类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吗?假如换做那100个女生中的一个来向神许愿,结果也是一样的,邪恶又从何谈起呢?”
刘道说的没错,从头到尾,邪恶的都是人类,而已。
“不过,虽然你说再次许愿就好,但之前埋下的东西都已经消失,怎么再次采集一百人份的身体部分呢?考虑到你说的异化度,肯定也不能把事情的原委公之于众吧?”我向他问道。
“啊,放心吧余味同学,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哦,对了,把这些给虞子归小妹让她戴一下吧。”刘道往旁边指了指。
我过去看向桌面,是一副带美瞳的隐形眼镜以及一个微型麦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