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之心旅店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将“夜莺”底层那混杂着欲望、酒精与廉价脂粉的喧嚣彻底隔绝。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透了天鹅绒大衣的华贵屏障,让墨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那昂贵布料带来的微弱暖意,此刻也显得杯水车薪。高跟鞋踩在铺着薄霜的碎石路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嗒、嗒”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如同她此刻疲惫而紧绷的心跳。
流寒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前,步伐沉稳,魔王法袍的衣角在夜风中微微摆动,残留的寒气在他周身形成一层稀薄的、不易察觉的冷雾屏障,驱散着深巷里更刺骨的寒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前方幽暗的路径,仿佛刚才那场冰冷而高效的交易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那五十枚魔晶的微光在储物空间中静静蛰伏,两张“羽”级凭证卡片冰冷的触感紧贴着他法袍内袋的皮肤,如同两张通往未知未来的船票。一切似乎都在计划之中,只待回到那间昂贵的“安全屋”,休整,然后……
“请……请等一下!前面的……大人!小姐!请等一下!”
一个带着明显哭腔、稚嫩而急促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巷道的寂静!
流寒的脚步瞬间顿住,如同被无形的冰线缠绕。墨韵也猛地停下脚步,高跟鞋的鞋跟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两人几乎同时转身,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声音来源。
巷口那盏散发着昏红如血光晕的“夜莺”兽皮灯笼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踉跄着向他们跑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不,更准确地说,是一只……白狐妖?
她有着一头如同初雪般纯净无瑕的银白色长发,此刻却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头顶两侧,一对同样雪白、毛茸茸的狐耳紧张地竖立着,尖端微微颤抖。在她身后,一条蓬松柔软、如同雪球般的纯白狐尾慌乱地甩动着,扫过地面残留的泥泞。她的脸庞稚气未脱,带着明显的婴儿肥,五官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但此刻却写满了惊恐、无助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穿着——一件显然与她娇小身形极不相符的、华美到近乎妖异的和服。底色是浓烈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猩红,上面用金线绣满了怒放的牡丹和振翅欲飞的凤凰图案,袖口和下摆缀满了细碎的、闪烁着冷光的琉璃珠。这身本该属于成熟贵妇的华丽盛装,此刻却像沉重的枷锁般套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衣襟被慌乱的动作扯得有些歪斜,露出小半个圆润稚嫩的肩膀和一小片雪白的肌肤。更刺眼的是她脸上——涂抹着有点厚的、与年龄气质格格不入的妆!惨白的粉底,夸张的腮红,鲜红欲滴的唇膏……像一张被强行套上的、劣质的面具,掩盖了她原本的清纯,却更凸显出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违和感。
她跑到流寒和墨韵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似乎耗尽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起头,那双本该清澈灵动、此刻却盈满泪水、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淡金色眼眸,死死地、充满哀求地望向流寒和墨韵。
“求求你们……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们了!”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我……我叫雪儿……是被猎人抓来的……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骗到这里……他们说……说这里能让我过好日子……可是……可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水混合着脸上浓重的脂粉,在她稚嫩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流寒的眉头瞬间拧紧,如同冰封的岩石。墨韵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大衣下的身体瞬间绷紧!那双杏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自称“雪儿”的白狐妖少女,警惕如同实质的尖刺!一个在“夜莺”门口跪地哀求的、浓妆艳抹的幼狐?这太诡异了!陷阱?试探?还是……真的走投无路?
流寒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雪儿凌乱的发丝、不合身的华服、膝盖上因刚才跪地而沾染的污渍,以及那双盛满恐惧和泪水的淡金色眼眸。他沉默着,似乎在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雪儿见两人沉默,眼中的绝望更深了。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向前膝行了两步,几乎要抱住流寒的腿!她仰起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大人!小姐!我……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我……我能感觉到!你们身上……有和我们妖族……不,是和魔族……很像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我不会感觉错的!你们……你们是魔族的大人吧?”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流寒和墨韵耳边炸响!
魔族身份!这是他们在这个人类城邦最大的秘密!最大的隐患!竟然被一个初次见面的、来历不明的幼狐妖一口道破?!
流寒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法袍下的手似乎握紧了无形的法书!墨韵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天鹅绒大衣下的桃心尾巴瞬间绷直,如同受惊的毒蛇!暗影翅膀在衣料下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带起一股阴冷的微风。体内的能量似乎也因主人的极度紧张而微微躁动,指尖有微弱的电弧一闪而逝。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雪儿,仿佛要将那个白狐少女看穿!
雪儿被两人骤然爆发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和威压吓得浑身一哆嗦,淡金色的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更快、声音更低微却更清晰地继续道:“我……我没有恶意!真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求求你们……收留我吧!我可以做很多事!打扫、跑腿、放哨……我……我愿意当您的第二个手下!我发誓!我会很听话!很忠诚!”
她急切地说着,目光在流寒和墨韵之间飞快地扫视,最后定格在墨韵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澄清。
“小姐!您放心!我……我绝对不会对大人有任何……任何‘越位之想’!我只是想当个有用的仆人!求求您了!”她那双含着泪的淡金色眼眸,此刻充满了对墨韵的恳求,显然是把墨韵当成了流寒的“正室夫人”,生怕引起她的误会和排斥。
“越位之想”四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墨韵紧绷的神经!她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羞恼——谁是他夫人?!——另一半是更深的警惕和荒谬感!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流寒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雪儿那张混合着浓妆、泪痕和稚气的脸上反复扫视。他能感觉到,这个自称雪儿的幼狐妖,体内妖力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情绪波动剧烈而真实,恐惧和哀求不像演的。她点破魔族身份的行为,更像是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而非精心设计的陷阱。但是……风险!
就在这时,巷口“夜莺”那扇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隙!几个醉醺醺的身影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打着酒嗝,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巷子深处跪着的雪儿和站着的流寒墨韵。
“咦?那不是……刚才跑出来的小狐狸吗?”
“嘿!怎么跑这儿跪着了?想跟哥哥们走?”
“穿得还挺花哨……啧啧……”
带着醉意和淫邪的调笑声清晰地传来!那几个醉汉似乎对雪儿产生了兴趣,摇摇晃晃地就要往这边走!
时间紧迫!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流寒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墨韵和雪儿身前,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他没有看那几个醉汉,目光锐利如电,直接射向“夜莺”门口那个倚着门框、叼着烟斗、一脸看好戏表情的、穿着马甲打着领结的掌柜。
“掌柜的!”流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醉汉的喧哗,如同冰锥刺入喧嚣,“这个狐妖,我要了!开个价!”
那掌柜的显然认识流寒——或者说,认识他刚才进去又安然出来、并且手持“羽”级凭证的身份。他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精明的商人嘴脸,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伸出五根手指:“五十枚银币,或者……等价的东西。”
五十银币!相当于普通家庭大半年的开销!对一个来历不明、可能带来麻烦的幼狐妖来说,绝对是狮子大开口!
流寒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意念微动,法书的气息在袖中一闪而逝。随即,他手掌一翻,掌心中凭空出现了一小堆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菱形晶体——魔晶!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枚!每一枚都蕴含着纯净的能量波动,在昏暗的巷子里散发着诱人的微光!
“二十五枚魔晶!够不够?”流寒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威压。魔晶的价值远超银币,二十五枚魔晶在黑市兑换,绝对远超五十银币!他是在用绝对的硬通货砸人!
那掌柜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而且直接拿出魔晶这种硬通货!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流寒袖口隐约露出的凭证卡片一角,又贪婪地盯着那堆魔晶,喉咙滚动了一下:“够!够!当然够!这位爷爽快!这小狐狸是您的了!”
他还生怕流寒反悔,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
流寒不再废话,直接将二十五枚魔晶抛了过去!魔晶在空中划出一道淡紫色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掌柜下意识伸出的手中。
“走!”流寒低喝一声,不再看那掌柜贪婪数着魔晶的样子,一把拉起还跪在地上、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的雪儿!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
墨韵看着流寒毫不犹豫地掏出二十五枚珍贵的魔晶,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但她知道此刻不是质问的时候!她立刻跟上流寒的脚步,高跟鞋在冰冷的石地上踩出急促的声响。
雪儿被流寒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跌跌撞撞地跟上。那条蓬松的雪白狐尾紧紧夹在腿间,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雏鸟。
三人迅速转身,不再理会身后那几个醉汉不满的叫嚣和掌柜贪婪的目光,快步消失在黑石堡冰冷而深邃的夜色之中。流寒走在最前,步伐坚定,周身寒气弥漫,如同开辟道路的冰刃。墨韵紧随其后,大衣下摆在夜风中翻飞,脸色冰冷,眼神复杂地扫过被流寒拉着、踉跄跟随的雪儿。雪儿则低着头,小手紧紧抓着流寒法袍的衣角,浓妆被泪水冲刷得更加狼狈,但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二十五枚魔晶的代价,换来了一个身份成谜、可能带来无尽麻烦的“第二个手下”。这笔交易,是赚是赔?无人知晓。
冰冷的夜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打着旋儿,无声地注视着这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仿佛在嘲笑着命运无常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