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挽歌

作者:GDANS 更新时间:2025/10/17 19:56:34 字数:7743

1-1

机舱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一丝海风咸腥混合的独特气味。娜斯佳蜷缩在“乌尔兰”下方,只有小腿和沾满油污的工装靴露在外面,随着她用力拧动扳手的动作而有节奏地晃动着。哼唱的调子含混不清,被工具的敲击和金属摩擦声切割得断断续续。

当她终于从底盘下滑出来时,额前的发丝被汗水黏在皮肤上,脸颊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黑色污迹。她随手抓起一把棉纱,心不在焉地擦着,目光却依旧专注地扫视着刚刚维修过的部位,像一位外科医生在检视自己的作品。

“看来是饿不死我们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些许无奈的纵容。

娜斯佳抬起头。雅尔塔站在那里,身影在舱门投下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单薄。她手里端着一个铝制饭盒,另一只手提着个军用水壶。

“你来得正好!”娜斯佳眼睛一亮,几乎是扑了过去接过饭盒,打开一看,是土豆泥和一点点肉酱。她顾不上拿勺子,用手指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抱怨,“饿死我了……这老姑娘今天特别不听话,折腾我一下午。”

雅尔塔没理会她粗鲁的吃相,只是默默拧开水壶盖递过去。“慢点吃。”她说着,目光转向那辆沉默的摩托,伸出纤细但并不柔弱的手指,拂过冰冷油箱上的一道旧划痕,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古董。“它今天心情不好?”

“可不是嘛,”娜斯佳灌了口水,顺过气来,用拿着饭盒的手指了指发动机,“化油器有点堵了,供油不稳。这玩意儿娇气得很,稍微不对付就闹脾气。”她说着,脸上却带着一种驯服了猛兽般的得意。

雅尔塔静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她看着娜斯佳兴奋地讲解,目光扫过对方花猫似的脸,最终停留在左边颧骨上一块特别显眼的油污上。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完成某种日常仪式般,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洗得发白但十分干净的手帕。

“别动。”她轻声说,上前半步。

娜斯佳下意识地定住,嘴里还叼着一块土豆。雅尔塔抬手,用手帕一角在娜斯佳的脸颊上仔细地、用力地擦了几下。动作很熟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母爱”?。

“好了。”她收回手,看着那块污迹消失,满意地将手帕叠好,放回原处,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

娜斯佳摸了摸刚才被擦拭的地方,皮肤还有点微微发烫,吐槽道:”果然是青年老阿姨……”。她嘿嘿一笑:“还是你眼神好。”她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饭,把空饭盒塞回雅尔塔手里,转身又拍了拍摩托的座垫,大声宣布:“搞定!明天保证它能带着我们跑得飞快!”

雅尔塔接过空饭盒,看着娜斯佳重新投入工作的背影,那总是微抿着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机油别摸身上。”说完,便关上了,脚步声轻轻回荡在走廊里。

娜斯佳没回头,只是大声应了一句:“知道啦——”

发动机舱里重新恢复了它原有的节奏,扳手声、哼唱声,还有那颗在钢铁躯壳下稳定跳动的、属于“乌尔兰”的脉搏。

1.2

舰桥的夜晚是属于雅尔塔的。

白天的喧嚣——电台的杂音、海图的沙沙声、官兵们偶尔的交谈——全部被海浪拍打着船身的声响覆盖。清冷的月光透过舷窗,将她的侧影勾勒出一道银边。

摊开着航海日志,笔尖却久未曾落下。她拿起那徽章玩弄,徽章不大,鲜红的底色上,金黄的麦穗与齿轮环绕着锤子和镰刀,长年累月的触摸,边缘已经变得异常光滑,有些烫金早已经褪去,露出底下暗沉的铜底。

这是她父亲,弗拉基米尔,在她登上这艘“黄蜂号”前来古巴时,亲手别在她新军装领口下的。

“记住你代表着什么,雅尔塔。”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的手指在她领口停顿了一下,动作略显生硬,那是他极少流露的、属于父亲的姿态。

她没有把徽章别在显眼处。它太沉重了。对她来说,它代表的不是荣誉,而是一整个她必须用单薄肩膀去扛起的、名为“理想”的世界。她把它藏在了这里,藏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寂静的夜里。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闭上眼,几乎能闻到父亲书房里那股独特的味道——旧书页还有一种钢铁般的、属于信念的冰冷气息。那气息曾让她感到安全,也让她感到窒息。

她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就着月光,在空白的日志页上用力写下今天的日期。墨水在纸上洇开,像一声无声的叹息。她开始记录,用那种被严格训练过的、客观而精准的笔触:

日期:10月27日。地点:哈瓦那港。风向:东南。航速:12节。 备注:一切正常。

月光偏移,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舰桥里,只剩下航海钟规律的滴答声,与她指间那枚徽章一样,冰冷,精确,不知疲倦。

1-3

夜幕像一块厚重的天鹅绒,吧黄蜂号温柔地包裹。甲板上,灯的昏黄光亮在微咸的海风中轻轻摇曳,在甲板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雅尔塔结束了舰桥的值守,却没有回到舱室。她倚在左舷的栏杆旁,望着远处古巴海岸线上最后几点闪烁的灯火,像即将熄灭的星子。那枚徽章的重量,似乎从舰桥被带到了这里,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喂,还不睡?”娜斯佳的声音带着刚结束工作的疲惫沙哑。她手里拿着个苹果,自己正啃着一个,工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脸上还有没完全洗干净的油渍。

雅尔塔皱了皱眉头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另一个苹果。“还不困。”她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很轻。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沉默地吃着苹果。舰艇破开波浪的声音环绕在她们之间。

“哈瓦那港……”娜斯佳开口,朝着远方的灯火扬了扬下巴,“听说那里的音乐不错。”

“我们‘课题’在身。”雅尔塔的回答几乎是条件反射,说完,她自己都感到一丝空洞。

“知道,知道。”娜斯佳挥了挥啃到一半的苹果核,“就是觉得……跑了这么远,就只在铁盒子里待着。”她转过头,看着雅尔塔被灯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你呢?你想上岸看看吗?”

雅尔塔沉默了一下。父亲严肃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吗?她想走过那些色彩斑驳的殖民建筑,想亲眼看看这片土地,而不是仅仅从地图和报告里了解它。

“……想。”这个字轻得要被海浪声覆盖。她顿了顿,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是要说服自己,“我们肩负着责任。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守护。”

“更重要的东西……”娜斯佳低声重复了一句,她低头看着指甲缝里难以清洗的黑色油污,又抬头望向星空,“你说,我们守护的那个‘东西’,那些岸上的人……他们真的需要吗?”

这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了雅尔塔内心平静的湖面。她握着苹果的手紧了紧。父亲的脸、徽章的轮廓、那些宏大的词汇在脑海中激烈碰撞。她发现自己无法像背条例一样,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一阵海风带着凉意掠过甲板,雅尔塔不自觉地微微抖了一下。

娜斯佳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她三两口吃完苹果,将果核抛进海里,动作有些粗鲁地将搭在肩上的工装外套扯下来,直接披在了雅尔塔的肩上。

您指出的非常对,是我在节奏把控上出现了失误。确实需要在核爆前安排一个靠岸的夜晚,让两位女主角在相对平静的日常中有最后一次深入的互动,这样才能在灾难降临时形成更强烈的反差。

1.4

午夜,“黄蜂号”按照预定计划,缓缓靠泊在了。钢铁船身与码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最终归于平静。舰上的官兵们获得了一个难得不上岸、放松的夜晚。

娜斯佳利用这短暂的“安稳”,打来热水,在机舱角落里擦着手上的油污。雅尔塔则坐在一旁的工具箱上,就着昏暗的灯光,为她读着一本技术手册里关于摩托保养的复杂章节——娜斯佳认得每一个零件,却对冗长的说明文字感到头疼。 “这里,‘扭矩值必须精确……’”雅尔塔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知道啦,就是不能拧太紧也不能太松嘛!”娜斯佳哗啦一声撩起水花,打断了她的朗读,“你念得我头都大了。” 雅尔塔合上手册,看着娜斯佳,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纵容的浅笑。 那一刻,机舱里只有水声和收音机播放的西语歌。战争,还很远吧——

娜斯佳知道是在自己的吊床上被惊醒的。 不是被声音,而是被一阵剧烈的、毫无规律的摇晃。整个舰体都在发出呻吟。 她猛地坐起,舱室里的灯光诡异地频闪着,将一切照得如同鬼魅。不等她思考,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攫住了她——皮肤上传来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在同时扎她。 然后,世界变成了白色。 不是灯光,不是火焰。是一种蛮横的、吞噬一切的纯白。它从每一个舷窗、每一个缝隙里挤进来,淹没了整个舱室,抹掉了所有的颜色和阴影。没有声音,或者说,所有的声音都被这绝对的“白”给吸收了。娜斯佳张着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呼吸,视网膜上只剩下燃烧般的灼痛。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年,那致盲的白才开始消退,变成一片晃动的、彩色的噪点。声音是慢慢爬回来的——先是她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擂鼓般的轰鸣,然后是远处金属扭曲断裂的尖叫,最后是海浪仿佛要吞噬船身一般的巨大拍打声,夹杂着陆地上闷雷般的爆炸声。 “乌尔兰!”这是她恢复思考能力后的第一个念头。她连滚爬爬地冲出舱室,走廊在剧烈倾斜,她几乎是半摔半跑地冲向机舱。头顶的灯光诡异地闪烁着,将晃动的人影拉长成扭曲的鬼魅。 她一头撞进机舱,心脏几乎停止——她的“乌尔兰”,她精心调试的老伙计,正随着船体的倾斜,挣脱了固定索,嘶吼着滑向排水沟,下一秒就要坠入深渊。 “不!!”娜斯佳扑了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抵住冰冷的车身,脚底在拖完地的甲板上打滑。扳手从工具袋里散落,叮当地滚远。金属车身沉重地挤压着她的肋骨,每一次船体的摇晃都让她觉得骨头要碎裂。 “雅尔塔……”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间隙,一个名字无意识地从她唇间逸出。

雅尔塔在军官舱室。 当那诡异的摇晃和皮肤刺痛感传来时,她刚整理完日志。然后,白光吞噬了一切。 她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摔倒在地。嘴里有铁锈味,大概是磕破了什么。舱室里一片混乱,物品散落一地。 她挣扎着冲到舷窗前。 外面不再是熟悉的古巴港口夜晚。天空被一种病态的、不断翻涌的橘红色与铅灰色交织覆盖。远方,哈瓦那城区的方向,不是灯火,而是冲天的火光,巨大的、丑陋的蘑菇云正在缓缓升起,将夜空染成地狱的颜色。码头上,熟悉的建筑轮廓正在崩塌、燃烧。 。 “……父亲……”她下意识地低语,手紧紧攥住了那枚一直带在身边的徽章,冰凉的金属此刻烫得像一块烙铁。她所熟知、所依赖、所以为坚固无比的一切,在那白光中土崩瓦解。 她猛地转身,冲出了舱室,奔向舰桥。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在一片混乱中,变得异常锐利和清醒。她必须找到娜斯佳。 她们只剩下彼此。

1-5

娜斯佳用尽全身力气抵住“乌尔兰”冰冷的车身,脚底在油腻的甲板上徒劳地寻找着支点。每一次船体的摇晃都像巨人的手掌,要将她和摩托一起甩进深渊。金属摩擦着甲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淹没了她粗重的喘息。

就在手臂即将脱力,摩托又向外滑动了几寸的绝望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机舱。

是雅尔塔。

她的金发有些散乱,嘴角残留着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常穿的制服外套不见了,只穿着里面的白色衬衣,看起来比平时单薄了许多。但她的眼神却像北极星一样。

雅尔塔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场面——倾斜的船体、滑向边缘的摩托、以及拼死支撑、脸色涨红的娜斯佳。她扑到娜斯佳身边。

“固定索!”雅尔塔喊道,声音在金属的哀鸣中显得有些失真,却异常清晰。她瘦削的肩膀同样顶上了沉重的车身,分担了一部分令人绝望的重量。

“断……断了!”娜斯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雅尔塔的目光快速扫视,立刻发现了那根崩断后蜷缩在附近的粗重绳索。“环形固定钩!”她指挥道,自己则死死扛住车身,给娜斯佳争取出宝贵的几秒钟。

娜斯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借着雅尔塔分担重量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缩,几乎是匍匐着扑向那截断索,抓起它,又像狸猫一样窜到坚固的舱壁旁,那里有一个用来系留重物的环形铁钩。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手指被粗糙的绳索纤维刮破也浑然不觉。将断裂的绳索在铁钩上飞快地缠绕、打结、勒紧!

“好了!”她嘶声喊道。

雅尔塔闻声,和她一起用尽最后力气,将摩托猛地向舱内推回了一尺。绷直的绳索瞬间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吱呀声,但终究是稳住了。

“乌尔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终于停止了滑动,被那根堪堪维系的生命线固定在了原地。

娜斯佳脱力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之前的油污淌进眼睛,刺得生疼。她看着几步之外,同样倚着摩托车身微微颤抖的雅尔塔。

“你……”娜斯佳想问她怎么来了,想问她有没有事,却一时不知该先问哪个。

雅尔塔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看着手背上那抹刺眼的红,摇了摇头。“我没事。”她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但语气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责备,“你太乱来了。”

娜斯佳想反驳,却看到雅尔塔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很干净,指尖纤细,与她满是油污和刮痕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娜斯佳愣了一下,还是抓住了那只手。雅尔塔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还能走吗?”雅尔塔问,目光扫过她可能受伤的地方。

娜斯佳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肌肉,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死不了。”她说着,目光落在雅尔塔破损的嘴角和凌乱的衣衫上,“你……你也挺乱来的。”

雅尔塔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望向机舱外那一片诡谲的天空和燃烧的海岸线。她的侧脸在闪烁的应急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却又无比坚毅。

“走吧,”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娜斯佳下达的下一道命令,“我们必须去舰桥。”

娜斯佳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固定住的“乌尔兰”,用力点了点头。

“嗯。”

1-6

舰桥空无一人。

应急灯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照亮了散落的文件和一只倾覆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凝固在航海图上,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控制台上,所有屏幕漆黑一片,仿佛一双双失明的眼睛。

雅尔塔和娜斯佳站在门口,沉默地注视着这片死寂。预想中混乱但有序的指挥场景没有出现,只有被瞬间抽走生命后留下的真空。

娜斯佳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些几个小时前还和她擦肩而过、开过玩笑的人,此刻已无声无息。她猛地转过头,扶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雅尔塔没有动。她的目光扫过空荡的舰长座椅,扫过寂静的通讯台,最后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她强迫自己呼吸,一次,两次,吸入的空气带着金属和焦糊的味道,刺痛了她的肺。

“他们……”娜斯佳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试图看清雅尔塔的表情,“……是不是……”

“靠近开放式上层和船外的人,瞬间气化了。”雅尔塔打断了她,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朗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技术报告,“我们在船尾,舱室和机舱的金属在一定程度上遮蔽、反射、衰减了冲击波和热辐射。”

她终于移动脚步,走向主控台。手指按下几个关键按钮,毫无反应。她尝试启动备用电源,只有仪表盘内部传来几声细微的、垂死般的电流嘶鸣,随即彻底沉寂。

娜斯佳看着她一遍遍徒劳地尝试,那双总是沉稳操作仪器的手,此刻指节绷紧,透出一种固执的绝望。

“别试了!”娜斯佳忍不住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舰桥里显得格外刺耳,“都完了!你看不见吗?!”

雅尔塔的动作猛地停住。她背对着娜斯佳,肩膀微微起伏。几秒钟后,她极慢地转过身。

娜斯佳倒抽一口冷气。

雅尔塔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灰色眼眸,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眼白部分泛着不正常的红,仿佛眼底的毛细血管在那一瞬间的强光下纷纷破裂。这让她平静的表情带上了一种近乎狰狞的疲惫。

“正因为都完了,”雅尔塔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泪光,只有一片燃烧后的荒芜,“我们才必须知道,还有什么没完。”

她的视线越过娜斯佳,投向舷窗外那片被染成地狱色彩的天空。

“回家。”她轻声说,这两个字不再是一个提议,而是一个烙印,刻进了她们共同的命运里,“这是我们唯一还能做的事。”

1-7

离开死寂的舰桥,每一步都踏在钢铁的棺材上。走廊里偶尔能看到蜷缩的阴影,是和他们一样侥幸躲在结构死角的水兵,脸上带着同样的茫然与创伤。没有人说话,沉默像瘟疫一样蔓延。

雅尔塔走在前面,步伐稳定得不像刚刚目睹了世界的终结。只有娜斯佳跟在她身后,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她们的目标是舰船尾部的物资仓库。

厚重的密封门因为电力中断而卡死。雅尔塔尝试了手动解锁轮盘,纹丝不动。

“让开。”娜斯佳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她提起一直攥在手里的重型扳手,那是她从机舱带出来的,像骑士紧握着自己的剑。

她没有试图去拧轮盘,而是将扳手尖端狠狠砸进轮盘与门框的缝隙里。金属撞击的巨响在封闭空间里震耳欲聋。她一下,又一下,动作粗暴而高效,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撬动着被卡死的机构。

雅尔塔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阻止,只是在她需要借力时,默默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共同顶住那冰冷的钢铁。

哐当

一声脆响,轮盘终于松动了。娜斯佳丢掉扳手,双手抓住轮盘,全身重量压上去,奋力转动。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旋转。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橡胶、帆布和尘埃的沉闷气味涌出。仓库里一片狼藉,固定索在之前的剧烈摇晃中崩断,箱子散落一地。

雅尔塔率先走了进去,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杂乱的物资。她绕过翻倒的食品箱,无视了散落的个人物品,径直走向仓库最深处那几个醒目的、喷涂着黑色辐射标志的橄榄绿色金属箱。

箱子被沉重的搭扣锁着。雅尔塔蹲下身,尝试了几下,搭扣纹丝不动。

娜斯佳走上前,捡起地上的扳手,没有说话,只是将工具递了过去。这一次,她没有代劳。

雅尔塔接过扳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犹豫。她将扳手卡进搭扣的缝隙,利用杠杆原理,用力向下一压

搭扣应声弹开。她如法炮制,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箱内,厚重的 OMSh-1 型防辐射服整齐地排列着,像两具等待唤醒的灰色石像。厚重的橡胶面料,铅玻璃面罩,独立的过滤罐,一切看起来冰冷而可靠。在它们旁边,是几副配套的防护手套和靴套。

希望,以如此沉重、如此不近人情的形式,呈现在她们面前。

“没想到真会用上……”

“是啊”

雅尔塔伸出手,指尖拂过防辐射服冰凉的表面。然后,她站起身,走向旁边另一个稍小的箱子,用同样的方法撬开。里面是几套便携式辐射探测仪和几盒备用的过滤罐。

“足够我们用了。”雅尔塔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注入了一丝钢铁的骨架。

娜斯佳看着那两套臃肿的服装,又看了看雅尔塔脸上那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决绝,突然明白了——她们不仅要回家,还要穿着这身枷锁,穿过一个已经病变的世界。

“该走了。”

娜斯佳接过那沉甸甸的、象征着生存也象征着隔绝的“希望”,用力点了点头。

1-8 启航

“黄蜂号”的引擎发出了它此生最孤独的咆哮。

娜斯佳守在嘈杂的机舱里,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确保这艘伤痕累累的舰船能带她们离开这片死亡海域。雅尔塔站在空无一人的舰桥,双手紧握着冰冷的舵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诡异天光映照的海面。

没有欢呼,没有告别。只有钢铁的意志在驱动着这艘幸存的孤舰。

当古巴海岸线最后一点燃烧的轮廓沉入海平面之下时,雅尔塔缓缓松开了紧握舵轮的双手。她走到舷窗边,望着那片吞噬了过往的空寂。

娜斯佳从机舱爬上来,看到雅尔塔挺直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那是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有些融化的巧克力,是她之前在仓库的角落里找到的。

“喂,”她走到雅尔塔身边,把巧克力递过去,“最后一块了。”

雅尔塔微微一怔,转过头。她没有拒绝,接过巧克力,掰成并不均匀的两半,将稍大的那块递回给娜斯佳。

两人靠着舷窗,沉默地吃着甜腻中带着苦涩的巧克力。

“我们会找到路的,对吧?”娜斯佳含混不清地问,目光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雅尔塔没有立刻回答。她吃完最后一口巧克力,将油纸仔细折好,放进口袋。她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要触摸那片虚无。

“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但我们会一直向前。”

她转过身,面向空荡的舰桥,面向未知的航程,也面向娜斯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仪表盘微弱的荧光,像永不熄灭的星辰。

“直到世界的尽头。”

娜斯佳看着她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舰首劈开墨色的海浪,载着两个少女和她们沉重的希望,驶向北方,驶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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