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薄雾像一层灰纱,轻轻盖在平静的海面上。娜斯佳蹲在甲板,用抹布擦拭着她的"乌尔兰"摩托。这是她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就像别人刷牙洗脸一样自然。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拍拍油箱,对着摩托自言自语。
雅尔塔从舰桥走下来,手里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她的金发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顺,完全不像在末日中求生的样子。
"又跟它说话?"雅尔塔递过一个杯子,里面是温热的红茶。
"它可比人靠谱多了,论可靠性还是相信机械……。"娜斯佳接过茶杯,满足地喝了一大口。茶叶所剩无几,每一杯都显得格外珍贵。
两人靠在摩托旁,望着远方纽约港的轮廓。那些曾经闪耀的摩天大楼,如今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剪影,安静得让人心慌。
"今天的风向不错。"雅尔塔轻声说。
娜斯佳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海图,在摩托座椅上摊开。海图上布满了铅笔做的标记,有些地方已经被橡皮擦得发毛。
"看这里,"她的手指划过北大西洋那片广阔的蓝色,"我们的燃料最多只能支撑到爱尔兰附近。而且..."
她顿了顿:"所有的港口标记,不是变黑了,就是完全消失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对岸现在是什么样子,鬼知道过去了是什么。"
雅尔塔听着,小口啜饮着红茶。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深邃的蓝色海域。
"留在这里,"她终于开口,"只是在消耗时间。就像等着最后一盏灯慢慢熄灭。"
娜斯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要回国?!可是横渡大西洋?就靠我们两个?要是遇到风暴怎么办?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她越说越激动:"我们可能会在海上漂到最后一滴燃料用尽,可能会渴死、饿死,或者干脆被一个大浪..."
"娜斯佳。"雅尔塔轻声打断她,从口袋里取出那枚熟悉的徽章,轻轻放在海图中央,"但是等待的结局是确定的。而向前..."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徽章表面:"至少方向是我们自己选择的。"
娜斯佳看着那枚徽章,又看看雅尔塔坚定的眼神,突然泄了气。她抓起茶杯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做了个鬼脸。
"这茶叶放太久,都有点发苦了。"
"嗯。"雅尔塔的嘴角微微上扬,"下次我少泡一会儿。"
一阵海风吹来,掀起了海图的一角。娜斯佳手忙脚乱地按住它,却不小心碰倒了空茶杯。杯子在甲板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抱歉抱歉!"她慌忙捡起杯子,仔细检查有没有摔坏。
雅尔塔看着她慌张的样子,轻轻摇头:"只是一个杯子而已。"
"可是我们只剩下四个完好的杯子了!"娜斯佳认真地说,用袖子仔细擦拭杯沿,"每一个都很重要。"
她把擦好的杯子郑重地还给雅尔塔,然后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无边无际的蓝色。
"好吧。"她终于说,"既然你坚持要发这个疯..."
她弯腰从工具包里翻出一个半旧的罗盘,用手指弹了弹玻璃表盘:"老伙计,这次可要靠你指路了。"
雅尔塔看着她摆弄罗盘的认真侧脸,轻声问:"你同意了?"
"那不然……"娜斯佳抬起头笑了笑,说:"让你一个人去喂鱼?"
她放下罗盘,突然想起什么,从摩托的储物箱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等等,我得算算我们还剩多少食物和淡水..."
看着她埋头计算的样子,雅尔塔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暖。她走到娜斯佳身边,轻轻帮她按住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笔记本。
"谢谢。"雅尔塔轻声说。
娜斯佳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谢就等我们真的到了对岸再谢吧!现在,我得去检查发动机了。要是那个'老姑娘'在半路罢工,我们可就真的要靠游泳了!"
她灵活地跳下甲板,朝着机舱跑去,工装裤的裤脚因为太长而有些拖地。跑到一半,她突然转身喊道:
"对了!中午我想吃那个豆子罐头!反正都要冒险了,不如先把好吃的吃掉!"
雅尔塔望着她活力满满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她小心地收好海图和徽章,最后望了一眼西方逐渐远去的海岸线。
在东方的海平线上,初升的太阳终于冲破云层,在带点灰的蓝色的海面上洒下细碎的金光。
“远一点就变蓝了吧。”雅尔塔放下杯子。
2
离开海岸线的第三天
“黄蜂号”上最后残存的、能够指示方向的电子设备——那个老旧的电罗经,在发出一阵嘶哑的杂音后,指针开始像喝醉了酒一样疯狂打转,最终彻底停摆。无论娜斯佳怎么焦急地拍打、调试,它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完了。”
她瘫坐在驾驶席旁,手里还握着一把螺丝刀,“这老家伙也罢工了。我们现在真成了没头的苍蝇。”
雅尔塔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舱室,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陈旧的木盒。木盒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
“这是什么?”娜斯佳好奇地凑过来,“你的秘密宝藏?”
雅尔塔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打开盒盖。在褪色的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个闪着黄铜光泽的六分仪,旁边是一本边角卷起、纸页发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航海天文年历》。
“这是我爷爷的。”雅尔塔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六分仪冰凉的支架和刻度盘,“他常说,人会背叛你,但星星永远不会。”
娜斯佳瞪大了眼睛:“你要用这个……老爷爷辈的东西来导航?”
夜幕降临,海上的星空前所未有地清晰。没有地面任何光污染的干扰,银河像一条倾泻而下的、闪烁着微光的沙带横贯天际,无数星辰密集得让人眩晕。
雅尔塔在平稳的甲板上架起六分仪,就着一盏防风灯发出的昏黄光芒,眯起一只眼,仔细地将镜筒中的星影与海平线重合,然后低头对照着年历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据。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神情专注得像个正在破解古老密码的学者。
娜斯佳裹着一条略显破旧的毯子坐在一旁,看着雅尔塔在清冷星光下忙碌的侧影。测量、记录、计算、核对……雅尔塔重复着这些古老而精确的动作,偶尔用一支短铅笔在航海图的空白处标下一个点。
“需要帮忙吗?”娜斯佳终于忍不住问道,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雅尔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总是紧抿的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好啊。帮我举着灯好吗?图纸有点被风吹动了。”
于是娜斯佳跪坐在甲板上,用双手稳稳地举着那盏温暖的防风灯。雅尔塔则继续她的工作。两人在浩瀚的星空下,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一个专注地测量星辰,一个安静地守护光明。
“那颗特别亮的,就是北极星吗?”娜斯佳指着北方低垂的天空中,那颗坚定地散发着光芒的星星问道。
“是的。”雅尔塔一边计算着,一边回答,“它几乎永远指着正北。在所有星星都随着季节和时间流转的时候,只有它永远守在老地方。”
“就像你一样固执——”娜斯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
雅尔塔似乎真的没听见,但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又弯了一下。她继续解释道,声音在寂静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清晰:“看那边,那个像‘W’形状的是仙后座。还有那里,那把大勺子,是北斗七星……”
娜斯佳仰着头,努力在璀璨而陌生的星空中分辨着那些被赋予名字和传说的图案。对她来说,这些星星曾经只是夜空中遥远而美丽的光点,现在却成了指引她们在无尽虚空中前行的、唯一可靠的路标。
“真不可思议。”她喃喃道,“没有雷达,没有罗经,我们却在用……我爷爷的爷爷可能才用的方法找路。”
雅尔塔完成了最后一次计算,用铅笔在航海图上画下一条清晰的航线。她小心地收起珍贵的六分仪,转向娜斯佳,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现在,我们不会迷路了。”
娜斯佳看着图上那条由铅笔、星辉和计算构成的细线,突然觉得它比任何闪烁的屏幕都要可靠。这条线,连接着亘古不变的星辰与在时间尽头漂泊的她们,古老而永恒。
“你知道吗,”娜斯佳说,眼睛依然恋恋不舍地望着星空,“我以前在城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地上的灯光太亮了,把星星们都吓跑了。”
“现在它们都回来了。”雅尔塔轻声回应,也抬起了头。
一阵带着凉意的海风吹来,娜斯佳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对了!我差点忘了!我煮了点热可可。虽然可能放得太久,有点结块了,但肯定是热的!”
两人并肩靠在微凉的船舷边,分享着一壶味道不算完美、但却足够温暖的热可可。清冷的星光洒在墨蓝色的平静海面上,随着微波荡漾,仿佛正为她们铺就一条通往未知东方的、碎银般的道路。
“明天……我们还得继续看星星?”娜斯佳问道,双手捧着温暖的金属杯壁。
“每天都要。”雅尔塔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直到我们看见彼岸的海岸线。”
娜斯佳喝了一大口温热甜腻的液体,再次望向那片浩瀚的星海。突然间,这条充满未知的航路,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
毕竟,有整个宇宙在为她们指路。
鲸歌
“已经出发多久了啊——”娜斯佳抱怨道,她趴在栏杆上,手指没节奏地敲着铁管。
“也就几个星期吧……”
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海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娜斯佳正趴在船舷边,百无聊赖地用一根长杆探测着附近海域的深度。
"海底好像变浅了,"她头也不回地喊道,"看来我们快到大陆架了。"
雅尔塔从航海图上抬起头,刚要回答,却突然顿住了。她放下铅笔,侧耳倾听。
"你听到什么了吗?"
娜斯佳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神细听。起初只有风声和海浪声,但渐渐地,一种低沉而悠远的声音从深海传来,像是来自远古的叹息。
"是引擎故障吗?"娜斯佳紧张起来。
雅尔塔摇摇头,手指向远方:"看那边。"
海平面上升起一道道白色的水柱,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紧接着,巨大的灰色背脊缓缓浮出水面,像移动的小岛。那是一群迁徙的鲸鱼,数量之多,几乎覆盖了整个视野。
"它们...在发光?"娜斯佳眯起眼睛。
确实,这些鲸鱼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柔和的荧光,随着它们的游动,在海面上划出梦幻般的光带。那光芒并不刺眼,像是吸收了惨淡阳光,在自身柔和地绽放。
雅尔塔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不是生物发光,像是某种...辐射导致的共生藻类。"
娜斯佳已经顾不上研究科学原理了。她趴在船舷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群优雅的巨兽。一条年幼的鲸鱼好奇地游近"黄蜂号",它背上的荧光像星空般闪烁。
"它们真美,"娜斯佳轻声说,"虽然这个世界变成了这样,但它们还是这么美。"
雅尔塔放下望远镜,目光追随着鲸群:"它们可能一直都在这里,沿着祖先的路线迁徙。核爆、辐射、人类的灭亡...对它们来说,也许只是海洋又一次的变化。"
就在这时,鲸群的歌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交织成复杂旋律的音调,空灵而悲伤,仿佛在诉说着海洋千百万年的记忆,又像是在为沉没的文明唱着安魂曲。
娜斯佳突然感到鼻子一酸:"我们用炸弹改变了一切,但它们...它们还是在按时回家。我们呢?我们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雅尔塔沉默片刻,轻轻按住娜斯佳的肩膀:"但我们还在寻找。这就够了。"
她转身走进船舱,拿出娜斯佳的速写本和铅笔:"画下来吧。把这些还活着的美好事物画下来。"
娜斯佳接过本子,犹豫了一下,开始认真勾勒鲸群的轮廓。她的手很稳,线条流畅,很快就捕捉到了鲸群游动的姿态。
当她画到一半时,雅尔塔突然说:"等等。"
她小跑回舱室,拿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最后一些果酱。她用勺子小心地刮下罐壁上残留的红色痕迹,均匀地涂在娜斯佳画好的鲸鱼背上。
"这样,"雅尔塔满意地看着在纸上泛着微光的鲸鱼,"就有它们的光芒了。"
娜斯佳看着画纸上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鲸群,突然笑了起来。她继续作画,在画面一角添上了"黄蜂号",还有两个趴在船舷上的身影。
夕阳西下时,鲸群渐渐远去,它们的歌声也慢慢消散在海风中。但那些荧光依然在海面上闪烁,像是不愿散去的星辰。
娜斯佳把画好的速写贴在驾驶舱的墙壁上,挨着雅尔塔手绘的星图。
"看来世界还没有完全死掉。"娜斯佳拍了拍铅笔灰。
雅尔塔点点头,目光依然追随着远去的荧光:"只要还有生命在歌唱,希望就还在。"
夜幕覆盖北大西洋,最后一点荧光也融入了星光之中。但驾驶舱里,那张散发着果酱甜香的画,依然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夜……”两人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4
铅灰色的云层像锅盖一样压了下来,海风咸腥味更强烈了。娜斯佳爬上桅杆,眯着眼望向远方的海平线。
"要来了。"她朝下面喊道,"看起来不太妙。"
雅尔塔固定着物资,闻言抬起头:"多大?"
"足够把我们的早餐掀翻的那种。"娜斯佳利落地滑下来,拍了拍手上的铁锈,"得把'乌尔兰'再加固一下。"
事实证明娜斯佳的判断完全正确。不到一个小时,原本平静的海面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狂风卷起数米高的巨浪,像一堵堵灰色的水墙朝"黄蜂号"砸来。船体开始剧烈地左右倾斜,甲板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你去舵室!"娜斯佳在风雨中大喊,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淌,"我去照顾发动机和'乌尔兰'!"
"小心!"雅尔塔只来得及喊出这两个字,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甩向船舷。她勉强抓住栏杆,艰难地朝着舵室挪去。
机舱里,情况更糟。娜斯佳刚推开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热蒸汽熏得后退一步。"乌尔兰"在固定架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随着船体的倾斜,正在一点点滑向舱壁。
"不行!"她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顶住沉重的车身。机油和海水混合在一起,让甲板滑得站不住脚。她从工具袋里扯出所有能用的绑带,一圈圈地缠在摩托和舱壁的固定钩之间。每一次船体的剧烈晃动,都让绑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次你得争气啊..."她喃喃自语,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与此同时,狂风让舵轮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每一次转动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她咬紧牙关,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不停颤抖,还要分神查看桌上那张被雨水打湿的海图。
一个特别巨大的浪头打来,船体猛地向左倾斜。雅尔塔听见从机舱方向传来金属撕裂的巨响,紧接着是娜斯佳的惊呼。
"娜斯佳!"她对着传声管大喊,但回答她的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机舱里,一根固定索终于不堪重负,猛地崩断。娜斯佳被惯性甩到对面舱壁,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但她立刻爬了起来,看着已经松动的摩托,想都没想就再次扑了上去,用身体充当最后一道防线。
"我答应过要带你回家的..."她咬着牙,感受着冰冷的海水不断拍打在小腿上,"说到做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娜斯佳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觉时,船体的摇晃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风雨声依然咆哮,但那种要把整艘船撕碎的力道正在慢慢消退。
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一点力道,发现"乌尔兰"终于稳定了下来。这时她才感觉到肩膀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工装裤的肘部已经磨破,渗出血迹。
拖着疲惫的身子,她一步一步挪向舵室。
推开门,她看见雅尔塔依然站在舵轮前,浑身湿透,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双手还紧紧握着舵轮,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风暴...过去了?"娜斯佳哑着嗓子问。
雅尔塔缓缓松开舵轮,转过身。看到娜斯佳狼狈的样子,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受伤了。"
"小事。"娜斯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乌尔兰'没事,发动机也还好。你呢?"
雅尔塔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储物柜前,拿出医药箱。她示意娜斯佳坐下,小心地卷起她的袖子,用清水清洗伤口,然后涂上最后一点消炎药膏。
"你应该先照顾好自己。"娜斯佳看着她熟练的动作,轻声说。
"你也一样。"雅尔塔头也不抬。
包扎完毕,两人靠着舵室的墙壁坐下,分享着最后一壶干净的淡水。窗外,暴风雨正在远去,只剩下细密的雨丝还在敲打玻璃。
"刚才..."娜斯佳突然开口,"我好像听见你喊我了。"
雅尔塔喝水动作顿了顿:"我以为固定索断了。"
"是断了一根。"娜斯佳咧嘴一笑,"不过我又给它接上了。用了我最好的一根皮带呢。"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腰带。
雅尔塔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突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谢谢。"她说。
娜斯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反正那条皮带本来就不太合身。"
“这就是教科书式对话嘛?”
夕阳突然冲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进舵室。在渐渐平息的海面上,"黄蜂号"继续朝着东方,稳稳地前行。
5
“又是陆地,等等,是伦敦!”
她们在前两个星期刚刚到达爱尔兰岛南部。
雅尔塔站在她身旁,嘴角也难得地浮现一丝轻松。北大西洋的航行比想象中更加磨人——不仅仅是导航的困难,更是那种日复一日被无边海水包围带来的压迫。此刻,她终于理解为何古代水手会将登陆视为最神圣的恩赐。
“我们真的横渡了大西洋。”娜尔塔轻声说,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就靠星星,还有这个。”她拍了拍身旁的六分仪盒子。
随着“黄蜂号”缓缓驶入泰晤士河口,兴奋渐渐被眼前的景象冲淡。河岸两侧满是坍塌的码头和倾覆的船只,锈蚀的起重机像巨人的骨骸般歪斜地指向天空。河水浑浊,水面上漂浮着各种碎片。
“看来这里的情况不比我们那边好。”娜斯佳叹了口气。
雅尔塔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找一处相对完整的码头。我们需要补给,特别是燃料。”
她们最终在一处看似的混凝土码头边靠岸。娜斯佳熟练地放下摩托艇,将“乌尔兰”小心翼翼地运到岸上。
“在这里等着,老姑娘。”她拍拍摩托的座椅,“我们去探探路。”
两人骑着摩托深入市区。街道上散落着碎石和废弃车辆,许多建筑都已坍塌,但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相对完好的结构。最令人震撼的是大本钟——它没有完全倒塌,而是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倾斜着,指针永远停在午夜。
“连时间都死了。”娜斯佳仰头望着那座倾斜的停留在12点的时针,轻声说。
雅尔塔没有回答,但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破碎的街道上。这里曾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中心,如今却和莫斯科、华盛顿一样,变成了文明的坟场。
她们继续前行,直到看见那栋标志性的建筑——自然历史博物馆。它的罗马式立面相对完好,只有部分墙体剥落。
“进去看看?”娜斯佳提议,“也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雅尔塔点头:“这种地方通常有地下室,可能储存着物资。”
博物馆内部昏暗而阴冷。巨大的梁龙骨架依然立在大厅中央,但多处已经断裂,肋骨散落一地,蒙着厚厚的灰尘。
“有人吗?”娜斯佳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响动。一个穿着破旧西装、满头白发的老人从服务台后面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紧握着一根博物馆导览杖。
“参观时间...已经结束了。”老人的声音干涩,眼神涣散,“明天...明天再来吧。”
雅尔塔放缓脚步:“老先生,我们只是路过……”
老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们,忽然挺直了腰板:“啊!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
他不容分说地开始讲解,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具残缺的恐龙骨架:“这是梁龙,生活在侏罗纪晚期。你们看它的脖子,多么优美...本来有二十六节颈椎的,现在...现在...”
老人的声音突然卡住了,他困惑地看着那些散落的骨头,像个忘记台词的孩子。
娜斯佳凑近雅尔塔小声说:“他好像...不太清醒。”
但雅尔塔却认真地听着,偶尔点头。当老人讲到海洋生物展区时,她轻声问:“您知道这附近哪里还能找到燃料吗?”
“燃料?”老人茫然地重复着,随即眼睛一亮,“啊!储藏室!地下储藏室!”
他带着她们穿过昏暗的走廊,嘴里不停念叨着:“人类总在寻找能源...从蒸汽到核能...看看现在我们得到了什么...”
地下室的铁门锈死了。娜斯佳拿出工具,开始专心撬锁。老人就站在一旁,继续他的“导览”。
“你知道吗,”他对雅尔塔说,“博物馆最重要的不是展品,是记忆。如果我们连过去都忘记了,还怎么会有未来...”
就在这时,整栋建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灰尘和碎块。娜斯佳猛地抬头:“是余震!该死的断层!”
“快出去!”雅尔塔扶住快要摔倒的老人。
三人踉跄着跑出博物馆。来到岸边时,她们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
刚才的地震让码头原本就因核爆而产生裂缝的混凝土基座彻底松动,“黄蜂号”的锚链在剧烈的摇晃中崩断了!失去束缚的舰船正随着海流,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滑向深水区。
“不!”娜斯佳冲向水边,却被雅尔塔死死拉住。
“太危险了!”雅尔塔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过去也没用的……”
看着“黄蜂号”渐渐远去。那艘载着她们逃离古巴、横渡大西洋的舰船,此刻像一片飘零的落叶,沉默地打着转。阳光在舰体上投下最后一道反光,仿佛在做着无声的告别。
娜斯佳跪倒在地,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上今天……”。
雅尔塔轻轻拉着她的手,也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政委徽章,紧紧握在掌心。
“再见了,我们的‘黄蜂’。”她轻声说。
老人站在她们身后,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去的舰船,喃喃自语:“又一个历史消失了...但记忆还在,对吗?记忆还在...”
雅尔塔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转身问道:“老先生,您知道这附近还有能用的船吗?”
老人茫然地摇摇头,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船...船...河对岸...货运码头...”
雅尔塔最后望了一眼“黄蜂号”消失的方向,然后轻轻挽住娜斯佳的胳膊。
“我们该走了。”
夕阳将泰晤士河染成血色,两个身影互相搀扶着,走向未知的前路。娜斯佳回头看了眼静静停在路边的“乌尔兰”,至少她们还保有这最后的伙伴。
“下次,”她哑着嗓子说,“得找个更安全的泊位。”
娜斯佳把她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身后,自然历史博物馆依然沉默地矗立着,见证着又一个文明的遗迹沉入历史的长河。
“嗯。”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