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法兰克福后，她们没有直接向东前往柏林，而是被一条废弃路牌上“战术绕行”的模糊标记引向了东南方向。导航设备早已失灵，她们只能依靠纸质地图和直觉前行。
“这地方感觉不太一样。”娜斯佳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车窗外。
“确实。”
这里没有核爆中心的彻底毁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暴力反复冲刷后的残破。田野上布满了交错纵横的堑壕与反坦克壕，烧毁的坦克和装甲车残骸像玩具一样被遗弃在焦黑的地面上，锈蚀的炮管仍固执地指向早已不存在的敌人。
“走那儿……”
她们驶入了一个曾经是小镇的地方。大部分的房屋都坍塌了，但不是被冲击波推平，而是被炮火和枪弹一点点啃噬殆尽。墙壁上布满了弹孔，街角垒着沙袋工事，上面还架着早已锈死的机枪。
“天哪……”
“这里打过仗，”雅尔塔轻声说，语气不像是在提问，“在核弹落下之前。”
她们在一辆被击毁的豹式坦克旁停下。娜斯佳跳下车，机械师的本能让她绕着这钢铁巨兽的残骸走了一圈。
“正面装甲被击穿，”她指着坦克炮塔上一个边缘撕裂的窟窿，“是高爆弹，不是核武器干的。”
雅尔塔的注意力则被坦克旁边一具奇怪的骸骨吸引。它半靠在履带上，身上还挂着破烂的联邦国防军制服碎片，但头骨却滚落在几米外，被一顶锈蚀的钢盔盖着。最令人不解的是，骸骨的手臂骨怀中，紧紧抱着一本塑料封面的《圣经》。
“他死前在祈祷？”娜斯佳凑过来，皱了皱眉。
“或许吧。”雅尔塔的目光扫过四周。
更多的骸骨散落在废墟间，有些穿着德式军装，有些则明显是苏式装备，“他们在这里厮杀，然后……某种东西同时带走了他们所有人。”
她们继续向小镇深处走去。在一座半塌的、似乎是临时指挥所的房子里，雅尔塔找到了部分答案。一台老式无线电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旁边摊开着一本作战日志。纸页脆弱发黄，但墨水字迹依然可辨：
日期：1963年2月12日
单位：第12装甲旅侦察营
记录：与团部联络中断已超过36小时。空中支援请求未得到回应。东侧阵地仍在交火，但苏军攻势明显减弱，怀疑其指挥系统同样瘫痪。我们还在坚守。上帝保佑。
日志就断在这里，没有后续。
“核战是在1962年10月底，”娜斯佳算着时间，“所以他们在这里多打了差不多四个月？”
“不是大规模战役，”雅尔塔分析着日志的内容，“是指挥系统崩溃后，局部部队各自为战。”
娜斯佳打了个鸡皮疙瘩：“好恐怖……”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们骑着“乌尔兰”在小镇周边进行了更广泛的侦察。证据无处不在：一个德军工兵在试图爆破桥梁时死在半途，而桥梁最终是被空袭（或许是核爆前的最后一批常规空袭）炸断的；一个苏军步兵班全部战死在一条散兵坑内，枪口仍指向西边，但他们身旁的电台天线已被炸毁。
最触目惊心的发现是在小镇边缘的一个野战厨房附近。十几具德苏两国士兵的骸骨混杂地倒在一起，武器散落一旁。从现场看，他们并非在交战，反而像是在某种短暂的的停火中聚集于此，然后被瞬间剥夺了生命——也许是路过此地的核爆冲击波，也许是随之而来的辐射尘。
“四十八小时……”雅尔塔喃喃自语，想起了在“黄蜂号”上拼凑出的真相，“最高指挥部在半小时内灰飞烟灭，但这些前沿部队……他们的‘战争’和‘忠诚’，依靠残存的命令和惯性，又持续了几天。”
娜斯佳踢了踢地上一个空罐头盒，发出哐当的响声：“所以这帮傻大兵，在上头的老爷们全都死光之后，还在这儿为了几条破街打了几个月的仗？直到自己也死光？”
“也许他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雅尔塔看着那本被骸骨紧紧抱着的《圣经》，“当整个世界，你所认知的一切秩序都在瞬间崩塌，遵循最后的命令，或许比思考‘为什么’要容易得多。”
这无名的战场遗址，比核爆中心更让人感到压抑。在这里，死亡不是突如其来的湮灭，而是在希望与绝望、忠诚与迷茫的反复折磨后，一步步逼近的结局。
她们沉默地收集了一些燃料，找到几盒未开封的、状态尚可的军用口粮。在离开前，娜斯佳用工兵锹在镇口的空地上挖了一个浅坑，然后将那本《圣经》，连同她从东西两边士兵骸骨旁分别捡来的两个身份牌，一起埋了进去。
“安息吧，伙计们。”她拍拍土，轻声说，“命令解除了。”
踩下油门，她们重新上路，将越野车开出战场。东方的道路依旧漫长，但车后的行囊里，除了物资，又多了一份关于“忠诚”与“终结”的沉重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