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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那一声破碎的“是”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肃穆的忏悔厅里激起无声的涟漪。主教们的脸上交织着震惊、困惑和一种被强行喂下异端邪说的消化不良感。
国王劳伦斯揉了揉眉心，显然对这种超乎常理的“魔法事故”感到头疼。
教皇格里高利七世的目光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川，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
蕾娜的颓然和蕾妮那看似诚恳实则暗藏锋芒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灵魂分裂……生命投影……”他重复着蕾妮的说辞，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圣光典籍中，从未记载过如此……奇诡之事。”
“光明神的威能浩瀚无边，其展现方式也非我等凡人可以尽知，冕下。”蕾妮适时地接口，语气谦卑，眼神却依旧清亮。
“或许，这正是神明给予我们的一次试炼？一次关于……共存与救赎的启示？”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更“神圣”的方向。
一名黑袍执事冷声质疑：“即便如此，一个圣骑士与一个魅魔存在如此紧密的……联系，本身就是对圣光的亵渎！是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必须予以净化或隔绝！”
“净化？”蕾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随即又因为牵动后背的伤口而微微蹙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痛楚。
“执事大人，您要净化谁？净化我？那她呢？”
蕾妮看向蕾娜“我们同源而生，净化我，是否意味着也要‘净化’掉圣骑士蕾娜心中那份被压抑的、属于‘我’的混乱？那她还能是完整的圣骑士吗？还是说，您打算把我们都净化掉，一了百了？”
她的话尖锐而直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问题的核心——她们是一体的，伤害其中一个，必然波及另一个。这赤裸裸的威胁让黑袍执事的脸色更加难看，却一时语塞。
教皇抬了抬手，制止了可能的争论。他的目光落在蕾妮后背渗出的、在深色斗篷上晕开的暗色血迹上，又看了看蕾娜那身沾满灰尘和汗渍、关节处甚至有些变形的沉重铠甲。
“圣骑士蕾娜随意动用圣光，引发骚乱，虽事出有因，但难辞其咎。”教皇的声音平静无波，“魅魔蕾妮，身份特殊，引发巨大风波。在查明真相、找到妥善解决此‘联系’的方法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奥尔森团长和裁判所执事：“将她们二人暂时收押于教廷地下的‘静思室’。严加看管，禁止任何人探视。
“奥尔森团长，由你亲自负责看守。在她们‘静思’期间，裁判所需全力调查此事真伪，搜寻解决之道。”
“静思室”？蕾娜的心沉了下去。那地方与其说是静思，不如说是条件稍好的地牢。潮湿、阴冷、与世隔绝。
“至于你，”教皇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蕾妮身上，“你身上的伤，让随军牧师处理。”
“谢冕下恩典。”蕾妮微微颔首，姿态优雅，仿佛得到的不是拘禁，而是某种恩赐。
命令下达，立刻有卫兵上前。蕾娜被粗暴地拽了起来，沉重的铠甲让她脚步踉跄。
蕾妮也被两名修女模样的嬷嬷扶起，准备带去处理伤口。
就在蕾娜被押着转身时，蕾妮忽然“哎哟”一声，身体软软地朝她这边倒了过来，正好撞在蕾娜的臂甲上。
“你！”蕾娜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铠甲限制了动作。
“抱歉~脚好痛，没站稳。”蕾妮抬起头，对着蕾娜露出一个虚弱又无辜的笑容，紫色的眼眸水汪汪的，仿佛真的疼得厉害。
但借着身体的遮挡和斗篷的掩护，她的手指却极其迅速地、带着一丝温热，在蕾娜冰冷的手腕上轻轻划了一下。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精神波动顺着接触点传来，如同羽毛拂过紧绷的神经。
蕾娜浑身一僵，愕然地看着她。这疯女人又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什么？！
蕾妮却已经借着嬷嬷的搀扶站稳，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意外。她对着蕾娜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别怕，铁罐头，有‘我’在呢~”
然后，她就被嬷嬷们半搀半架地带走了，留下蕾娜在原地，手腕上那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诡异的灼热感，以及那句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有我在”。
教廷地下的“静思室”比蕾娜想象中更糟。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狭小的石洞，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石质便桶。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透气孔，透进来一丝地底阴冷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味和淡淡的霉味。
蕾娜身上的铠甲已经被强制卸下，只穿着里面吸汗的棉质衬衣和长裤。冰冷的石壁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抱着膝盖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耻辱、恐惧、迷茫……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内心。教皇的处置看似留有余地，但“静思”二字背后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调查？解决？教廷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圣骑士和一个魅魔存在如此诡异的联系？最终的结局，要么是被当成异端处理掉，要么就是被永远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
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打开了。
蕾娜猛地抬起头，逆着门口微弱的光线，她看到蕾妮被两个嬷嬷送了进来。
她身上的斗篷被换掉了， 穿着一件教会提供的、朴素宽大的灰色长袍，赤着脚，脚踝处被简单包扎过。后背的伤口似乎也处理了，长袍下隐约能看到白色绷带的轮廓。
嬷嬷们面无表情地将蕾妮推进来，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铁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蕾妮似乎对环境的恶劣毫不在意。她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新家”，然后目光就落在了蜷缩在床角的蕾娜身上。
“啧啧，待遇真差。”她撇撇嘴，走到硬板床边，毫不客气地挨着蕾娜坐了下来。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魅魔甜香，瞬间侵占了蕾娜的呼吸空间。
蕾娜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旁边缩去，差点从床上掉下去：“离我远点！”
“哎呀，这么小气干嘛？”蕾妮非但没退，反而又凑近了些，宽松的灰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段精致的锁骨和绷带的边缘。
“地方就这么大，你想让我睡地上吗？而且……”她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委屈，“我后背好疼，你都不关心一下？”
“你疼死最好！”蕾娜咬牙切齿，恨恨地别开脸。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真无情。”蕾妮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抓住了蕾娜的手腕。
“你干什么？！”蕾娜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想甩开，但蕾妮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牢牢扣住。
“别动！”蕾妮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严肃，“看看你的手。”
蕾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在摔倒时被粗糙的地板擦破了，渗着血丝，混合着灰尘，看起来有些狼狈。
刚才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中，竟没感觉到疼。
“小伤而已……”蕾娜想抽回手，却被蕾妮更用力地握住。
“小伤？”蕾妮嗤笑一声，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也许是嬷嬷包扎时偷偷塞给她的？）摸出了一小块干净的纱布和一小瓶气味清冽的药膏，“在教廷的地牢里感染了，可没人管你。”
她不由分说地拉过蕾娜的手，动作看似粗鲁，力道却放得很轻。她用纱布一角沾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蕾娜掌心的伤口。微凉的药膏接触到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蕾娜忍不住吸了口气。
“忍着点。”蕾妮头也没抬，有几缕长发垂落下来，扫过蕾娜的手背，痒痒的。
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褪去了舞台上的张扬魅惑，竟透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宁静。
蕾娜愣住了。她看着蕾妮低垂的眉眼，看着她专注处理伤口的动作，看着她因为弯腰而从宽大领口露出的更多绷带边缘……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处处与她作对、以戏弄她为乐的魅魔，此刻竟然在……好好照顾她？
“好了。”蕾妮松开手，将剩下的药膏和纱布塞进蕾娜手里“自己收好，别让人发现了。”
她抬起头，对上蕾娜复杂的目光，忽然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怎么？感动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另一半’其实还不错？”
蕾娜瞬间从那种怪异的氛围中惊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缩回手，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谁感动了！你少自作多情！”
“啧，口是心非。”蕾妮耸耸肩，似乎牵动了后背的伤，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蹙。
蕾娜看着她蹙眉的样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你的伤……”
“哦？终于知道关心我了？”蕾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放心，死不了。就是后背被灯碎片划了个口子，嬷嬷们给上了药，包扎得像裹粽子。”
她说着，竟然开始动手解自己灰袍侧面的系带！
“你干什么？！”蕾娜吓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紧张什么？”蕾妮白了她一眼，动作却没停，“后背痒，想看看包扎得怎么样。这破袍子太碍事。”说话间，她已经解开了侧面的系带，宽松的灰袍向一侧滑落，露出了整个肩膀和后背。
蕾娜倒吸一口冷气。
蕾妮的后背线条优美，肌肤雪白细腻，但此刻，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斜斜地划在肩胛骨下方，虽然已经止血上药，但翻开的皮肉和周围红肿的肌肤看起来依旧有些狰狞。粗糙的白色绷带缠绕在她身上，确实显得有些笨拙。
“看，我说的对吧，裹得像不像粽子？”蕾妮侧过头，试图自己去看，动作却牵动了伤口，让她又吸了口凉气。
蕾娜看着那道伤口，又看了看蕾妮有些笨拙的姿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舞台上那盏灯砸落、自己撑起圣光壁垒、碎片擦过蕾妮后背的画面……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和烦躁涌上心头。
“笨手笨脚的。”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没意识到说了什么。
“嗯？”蕾妮疑惑地回头。
蕾娜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挪到蕾妮身后，声音僵硬：“别动。”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开始调整那些缠绕得乱七八糟的绷带。
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但非常轻柔。冰冷的指尖偶尔擦过蕾妮温热的肌肤，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微微一颤。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
蕾妮安静地坐着，任由蕾娜摆弄。她微微侧着头，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了戏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光芒，静静地看着石壁上摇曳的、由透气孔投下的微弱光斑。
“好了。”蕾娜终于弄好，迅速收回手，仿佛那绷带烫手一般。她重新缩回床角，抱着膝盖，将脸扭向一边，耳根却红得滴血。
蕾妮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舒服多了。她拉好灰袍，系上带子，然后转过头，看着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另一半”。
“谢了，铁罐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蕾娜没吭声，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
沉默在狭小的静思室里蔓延。不知过了多久，蕾妮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喂，你说……那个教皇老头会把我们关多久？”
“……”
“这里好无聊啊，连个镜子都没有。”
“……”
“你的手还疼吗？”
“……”
“你还在线吗？”
“……”
无论蕾妮说什么，蕾娜都像块石头一样毫无反应。就在蕾妮以为她睡着了或者干脆自闭了的时候，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臂弯里传了出来：
“蕾妮……”
“嗯？”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蕾妮微微一怔。她看着蕾娜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挪到蕾娜身边，挨着她坐下。这一次，蕾娜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躲开。
“死？”蕾妮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教皇老头就算再古板，也不会舍得把我们这种‘稀世珍宝的样本’毁掉的。”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着蕾娜埋在臂弯里的后脑勺，紫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带着魔性魅力的弧度：
“而且，你还没穿上我送你的那套‘暗影芬芳’战衣呢……我怎么能让你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