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圣杯之战，仅剩最后二十四个小时。
清晨的天光没敢太过张扬，厚重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城市的上空，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一丝化不开的凉。
贝狄威尔是被窗外的鸟鸣惊醒的，很轻，只有两三声，随即又淹没在寂静里——他向来醒得早，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他轻手轻脚地从卧室里出来，生怕吵醒客卧的人。客厅的窗帘还拉着，只留了一道窄缝，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刚好能看清家具的轮廓。
贝狄威尔走到窗边，没去拉窗帘，只是借着那点光，抬手活动了一下右臂。
今天上午的计划是练习脑海中那些梅林教过的魔法。那并非攻击性极强的术式，而是偏向防御与辅助的光元素魔法，是梅林当年特意为他量身打造的——知道他总想着护在王的身前，便教他如何用最少的魔力，撑起最稳固的屏障，如何在战场上将魔力渡给同伴，弥补对方的消耗。贝狄威尔走到客厅中央，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闭上眼睛，指尖轻轻蜷缩，开始在脑海中回溯梅林的教导。
“集中注意力，贝狄威尔，光元素最是温顺，也最是认主，你不用逼它，只需引导它。”
当年梅林的声音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字字精准。贝狄威尔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尽数压下，只留“守护”二字在心头。
魔力从丹田缓缓升起，顺着经脉流向指尖，再一点点溢出——起初只是微弱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在他指尖打转，随后渐渐汇聚，形成一道薄薄的光膜，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光膜是透明的，却带着不容小觑的韧性。贝狄威尔试着用左手的拳头敲了敲，指尖传来沉闷的触感，光膜只是微微晃动，并未破碎。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尝试另一种术式——将光元素凝聚成细小的光点，附着在指尖，再轻轻一弹，光点便像箭一样射向对面的沙发，落在布料上，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只留下一点短暂的温热。
这是用来传递魔力的术式，若是王在战场上魔力告急，他便能借着这光点，将自己的魔力渡过去，不用近身，也能护她周全。
练习了约莫一个小时，贝狄威尔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指尖也开始发酸。他收起魔力，光膜与光点瞬间消散，客厅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两口，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客卧的房门，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王应该还在房间里。
此刻，客卧里，黑呆正靠在床头，手里捏着那条银项链，目光直直地盯着吊坠，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她醒得比贝狄威尔还早，天刚蒙蒙亮就睁开了眼，却没想起床——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楼下贝狄威尔练习魔法时，魔力流动的细微声响。那声响很稳，很安心，让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项链被她摸得有些温热，黑呆的指尖轻轻蹭过纹章，心里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不像平时那样被冰冷的战意包裹，而是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被子，暖得让人想沉溺。
她不是不知道明日之战的凶险。圣杯之战，从来都是尔虞我诈，每个Servant都带着自己的愿望，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她的愿望，说不上伟大，只是想再看看完整的不列颠，想弥补当年的遗憾，更想——护着身边仅剩的旧臣，护着贝狄威尔，不让他再为自己受伤。
手里的项链像是有魔力，攥着它，她心里的不安，就少了一点。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贝狄威尔收拾东西的声音，黑呆知道，他应该是练习完魔法了。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楼下传来厨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水流声、切菜声——他在做午饭。
黑呆放下项链，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着楼下的小花园。花园里的草叶上还沾着露水，颜色翠绿，与这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看着看着，耳边的切菜声突然停了，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贝狄威尔沉稳的声音：“王，午饭做好了，您下来吃吧。”
黑呆应了一声“知道了”，转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黑色外套，套在身上。
出卧室的时候，贝狄威尔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一盘烤得金黄的牛肉，一碗冒着热气的蔬菜汤，还有一盘清炒的胡萝卜——都是她喜欢吃的，也是能快速补充体力的食物。
“王，坐吧。”
贝狄威尔见她出来，侧身让开位置，顺手帮她拉开了椅子。黑呆坐下，目光落在烤牛肉上——牛肉烤得恰到好处，表面撒了一点盐和香草，没有过多的调料，却香气扑鼻。
她知道，贝狄威尔记得她的口味，她不喜欢太咸太辣的食物，尤其是在战前，太重的口味会影响判断，他总是把菜做得清淡却不失味道。
两人吃饭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话。贝狄威尔偶尔会给她夹一块牛肉，或者往她的汤碗里添一勺汤，动作自然，像是做过无数次。
“王，多吃点，下午练剑需要体力。”
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夹了一口胡萝卜，目光落在她的碗里，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放心地继续吃。
黑呆默默吃着，听着他的话，心里清楚他的心思。他说要练剑，其实不只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剑术，更是怕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钻牛角尖，怕她被战前的压抑压得喘不过气。她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角，抬眼看他：“真剑还是假剑。”
贝狄威尔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真剑，我的也准备好了，其实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
“我总觉得自己的剑术还有不足，明日对战其他Servant，我怕跟不上您的脚步，也怕……拖您后腿。所以想请您指导我，哪怕只是纠正几个动作，也好。”
他说的时候，语气很诚恳，眼神里带着一点紧张，像是怕她拒绝。黑呆看着他，心里软了一下。她知道贝狄威尔的剑术并不差，当年在不列颠，他也是能独当一面的骑士，只是这些年，他更多的是用魔法辅助，剑术难免有些生疏。而且，他从来都不考虑自己，只想着如何辅佐她，如何护她周全。
“你的底子还在，只是久未对练，有些生疏。”
黑呆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下午我帮你调整，不用紧张，练剑重在技巧，而非蛮力。”
得到她的同意，贝狄威尔明显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谢谢王。”
吃过午饭，贝狄威尔收拾了碗筷，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灌进水杯里。“王，我们去地下室吧，那里空间还算大。”
黑呆点头，跟着他下地下室。黑呆召唤出黑圣剑。
双手握住剑柄，双脚分开，身体微微前倾，瞬间便进入了战斗状态——眼神锐利，气息沉稳，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气场，那是王的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贝狄威尔召唤出银之臂附在了右臂上，随后从中幻化出一把圣剑。握紧了剑柄，深吸一口气，主动向她发起了攻击。他的剑势很稳，直刺黑呆的左肩。黑呆眼神一凝，手腕轻轻一翻，精准地挡住了他的攻击，“铛”的一声轻响，两剑相撞，贝狄威尔只觉得手腕一麻，剑势不由自主地偏了一点。
“发力太靠后了。”
黑呆的声音及时响起，她没有趁势反击，而是收回黑圣剑指了指他的手臂。
“手臂放松，不要刻意紧绷，魔力顺着手臂流到剑柄，再传到剑身，不是用蛮力去推。再来一次。”
贝狄威尔记住她的话，调整了姿势，再次发起攻击。这次他刻意放松了手臂，让魔力顺着经脉自然流动，剑速果然快了一点，也稳了一点。
黑呆依旧挡住了他的攻击，这次却没有再指出问题，而是轻轻一挑，将他的剑挑开，然后黑圣剑顺势向前，轻轻点在他的胸口。
“不错，有进步。但变招太慢，若是对手此时反击，你根本来不及躲闪。”
说着，她主动向贝狄威尔发起了攻击。黑呆的剑很快，快到贝狄威尔只看到一道黑影，便觉得胸口一凉——黑圣剑已经点在了他的胸口，力道很轻，却精准无比。
“看清楚我的动作，呼吸与剑势同步，吸气时蓄力，呼气时出剑，变招要快，不要犹豫。”
贝狄威尔认真地看着她的动作，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她的剑术凌厉却不失沉稳，每一招都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动作，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那是她作为不列颠之王，在无数次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剑术，是能守护国家、守护子民的剑术。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地对练着。贝狄威尔的额头很快就布满了汗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手臂也开始酸痛，每一次挥剑，都像是有千斤重，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说累——他知道，多练一次，明天就能多一分把握，就能多护王一分周全。
黑呆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忍，却没有说让他停下——她知道，贝狄威尔是个固执的人，若是她现在让他休息，他只会觉得自己不够努力。
直到贝狄威尔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剑势也开始不稳，黑呆才收回黑圣剑，开口：“先休息十分钟，喝口水，不用勉强。”
贝狄威尔这才停下，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拿起水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温水。温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也让酸痛的身体稍微舒服了一点。
他刚想说话，就看到黑呆递过来一块白色的手帕，手帕洗得很干净，上面带着一点淡淡的肥皂味。
“擦下汗吧。”
黑呆的声音很轻，没有看他。贝狄威尔愣了一下，接过手帕，指尖碰到她的手，有点凉，却很稳。
“谢谢王。”
他低声说，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手帕很柔软，擦在脸上很舒服。
休息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贝狄威尔看着黑呆的侧脸，眼神依旧锐利，却少了一点平时的冰冷，多了一点柔和。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哪怕只有片刻，也很好。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黑呆站起身，拿起黑圣剑：“继续吧。这次我放慢速度，你跟着我的节奏来。”贝狄威尔也站起身，握紧圣剑，点了点头。
这次，黑呆的动作慢了很多，每一个发力、每一个变招，都做得很清晰。贝狄威尔跟着她的节奏，一步步学习，剑势越来越流畅，越来越稳。
有一次，他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圣剑向黑呆的手腕偏了过去，他心里一惊，赶紧收力，却还是晚了一点——就在圣剑快要碰到她手腕的时候，黑呆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同时将自己的剑收回，动作快得让他反应不过来。
“小心。”
黑呆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点责备，却更多的是关切，
“收力太急，容易伤到自己，也容易给对手可乘之机。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慌，先调整呼吸，再慢慢收力，或者顺势变招，明白吗？”
贝狄威尔的手腕被她握着，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她力道的掌控——不重，却足够稳住他的手，不让他失控。
他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的眼神，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认真和关切，让他心里一暖，忍不住点头：“明白，谢谢王。”
黑呆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重新举起黑圣剑：“再来。”
就这样，两人一直练到傍晚。贝狄威尔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剑势也越来越凌厉——经过一下午的指导，他的剑术明显进步了很多，已经能和黑呆对拆十几招而不落下风。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黑呆收回黑圣剑，两人从地下室出来。黑呆看了看全身是汗的贝狄威尔，皱了皱眉：“你赶紧去擦擦身体，别过会感冒了，我去给你找药油，你的手臂应该酸了。”
贝狄威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谢王，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您先休息，我去做晚饭，简单做点粥，暖暖胃。”
“我帮你。”
黑呆说完，便跟着他走进了厨房。她从来没有做过饭，站在厨房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看着贝狄威尔忙碌。贝狄威尔见状，忍不住笑了，拿起一个土豆递给她：“王，您帮我削下土豆吧，很简单的。”
黑呆接过土豆和削皮刀，笨拙地削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偶尔会削到土豆肉，甚至差点削到自己的手，贝狄威尔就在旁边看着，偶尔帮她纠正一下姿势，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厨房里的灯光很暖，映着两人的身影，雨声从窗外传来，很轻，却让这小小的厨房，充满了烟火气和安心的味道。
晚饭是蔬菜粥和煎蛋，很简单，却做得很用心。粥熬得很稠，里面放了胡萝卜、土豆和青菜，香气扑鼻。两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粥，雨声落在窗户上，像是在为这最后的平静伴奏。
吃过晚饭，贝狄威尔收拾了碗筷，然后检查明天所需的用品。黑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手里又捏起了那条银项链，轻轻摩挲着。
“王，您的项链，明天记得戴上。”
贝狄威尔检查完装备，走到她身边，轻声说。
黑呆抬头看他，将项链戴在脖子上，吊坠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它的温度。
“嗯，戴着。”
她说完，顿了顿，又开口。
“贝狄威尔，明日之战，不用勉强自己。若是遇到危险，先顾着自己，不用管我。”
贝狄威尔愣住了，随即摇了摇头，眼神坚定：“王，我做不到。我绝不会再让您一个人面对危险，哪怕拼尽全力，我也要护您周全。”
黑呆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项链攥得更紧了。她知道，贝狄威尔的性格，一旦决定了的事，就绝不会改变。她能做的，就是变得更强，不让他为自己担心，不让他为自己受伤。
夜深了，雨在外落着，屋里很安静。贝狄威尔走到黑呆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王，晚安。明日，我与您同行。”
房间里传来黑呆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晚安，贝狄威尔。明日，并肩作战。”
贝狄威尔笑了，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虽然身体很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下午练剑的场景，还有王关切的眼神。
他知道，明日的圣杯之战，注定凶险，但只要身边有王，只要能陪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他就无所畏惧。
而客卧里，黑呆躺在床上，手放在胸口的项链上，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不列颠的战场上，阳光正好，旗帜飘扬，贝狄威尔站在她身边，笑着说：“王，我们胜利了。”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像是在为明日的战斗，奏响最后的序曲。而这小小的公寓里，剑与银链的余温，正悄悄蔓延，为即将到来的凶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