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飘摇

作者:小狱儿 更新时间:2025/10/17 0:00:45 字数:1977

日光正盛。

却叫他心寒,如坠冰窟。

剑,与枪、与刀、与着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它们每一件都泛着细心保养的光泽,每一件都透着主人浸淫多年的心血,也每一件、都毫不掩饰地指向他。

指向他一人。

“嘿……一群猪狗。”他嗤笑一声。

风止,连同那些贪婪的呼吸也一并止住。那些刃锋间夹杂着的恶意双目迅速溶成一团惊恐的五官。因为此刻,他剑尖的寒芒就比日光更盛!

“喔喔喔——”

伴着一声嘹亮的鸡鸣,她从破旧的床榻上惊而坐起。冷汗,便已浸湿她前后贴着的破布衣了。

“又是……这个梦啊……”

自她有记忆以来,每逢她得到一些伤痛感触,她便在夜阑人静时,又一次地回到这个日光炽盛的战场中……去杀,然后被杀。

这个梦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切,以至于她能记住用那已经砍至发钝的剑刃一寸寸切开肋骨的僵涩触感,被那已经战至疯魔的群狼一点点逼入绝境的铁锈味道……一切真切的虚假感觉就令她不适、令她痛苦。

于是,她便尝试去习惯。

习惯剥夺生命时那短暂的凝滞,习惯承受痛苦时神经的尖嚎。她甚至以为自己已快要做到了。

可唯独有一件事,她始终无法习惯。

——死。

并非死亡的虚无。

而是那万剑穿心的一瞬。冰冷的锋锐同时刺入身体,撕裂肌肤,捣碎内脏,剧烈的痛楚如爆开的烟花,瞬间席卷所有意识。

每一次,都如第一次那般……真切,而凛冽。

不想死。每一个细胞就这般向她乞求道。

可这般世道……她一个小小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连只鸡都未曾杀过的。叫她怎么活了?

眼下,北方战线烽火连天,所有防线一破再破。能喘气的要么成了妖魔恶鬼的食粮,要么成了路上奔逃的惊魂。朝廷的兵马早已退得干干净净,撇下这千里焦土、万户哀嚎。不管。

也就只剩他们这种荒僻得如同被世人遗忘的小村落,还侥幸残留着几缕稀薄人烟,在风里残喘。

四下寂静,唯有风雨呜咽。

忽然,一个极其沙哑、像是被火燎过又被粗砂磨砺过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娃儿……”

说话的是王叔。一个铁匠,膝下也曾儿孙满堂。

只是有一日被朝廷的鹰犬捉去充了壮丁,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自你娘亲入土,已有七日。”他说得很慢、很沉,像是在敲打一块冷却的铁。“只是七日,二十里外的禹城、破了。”

“北方的战火,就早晚要烧到我们这的……”

“我这一生,也算活够了,活到什么也都没剩下了。”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像是释然,又像是不甘。他曾经手握铁锤锤打出那么多柄神兵利器,可到底是没能打破他的命运。

“除了你。”

忽然,他的眼神一凛,就像他当年打出过最好的那把刀一般直直刺向少女。

“明天上午,商会的车队会经过一里外的官道。到时我会打点好一切,用我所有……换你一个位置。”

“然后你要逃,拼命地逃。不要回头,不要犹豫。去南方,去东洋,去到他吗的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离这鸟不拉屎的烂地方足够远……离这战火足够远。”

“北方的风,以后就只会带着血腥味了。”仿佛铸造已完的定音一锤,王叔冷硬如铁的声音便不容她拒绝。他转身熄灭熔炉,熄灭他生命中最后一点星火。

“王叔……我会记着您,记着您的恩。”少女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哈……记住一个连家都守不住的老废物,是世间最赔本的买卖!现在就回你那屋,收拾行李去吧!”他挥挥手下了逐客令,刀般的目光就一直守着,直到她那单薄的身影终于离开。

良久,一直到风都停了。他这才低下头,喃喃道:“恩情?若真想还,来世便做我的真正女儿吧。”

清风没能带走他的话语,他低声的倾诉也就没人听见。

“轰隆——”

窗外雷鸣骤闪,映出他脸上水光涟涟。

……

又一声鸡鸣。

嘹亮、刺耳,像是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又像是一个开始的号角。

她推开门,行李简单得可笑——几张衣服、几张饼。王叔没来见她,就连常住的茅屋也都烧成了一团废墟,散发着决绝的味道。只有一把剑静静地靠在她的门边。冷硬,握在手里却无比温柔。

她就要走了。

她扒住车窗拼命找寻着,从繁杂的灌木中找、从喧嚣的人声中找,可无论她怎去听,怎去看。

那冷硬的身影和粗粝的声音都已不在了。

“快点快点!时间不等人。磨磨蹭蹭、是想被土匪宰掉吗!”繁杂的灌木从她眼前如流水般向后淌去,是车夫的鞭声、是护镖人的叫喊……车队就要启程了。

一旁的小姐要她关上窗,可她的目光却忽地钉在了远处山岗上那一点星火上,忽明、忽暗。

像一只沉默独眼的凝视。

像一个人在吸着最后一袋旱烟。而最后,那烟还是烧尽了。

她终于缩回身子。关了窗,抱紧怀中长剑。剑身冷硬,却令她感到温暖,无比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那衣着锦绣的小姐饶有兴致地倾过身,打量着漂亮的剑与同样漂亮的她。

可她哪有什么名字?像她这样从尘土里生、在泥泞里长的孩子,从小有的便只是一条贱名、一条贱命。

“烛。”她轻轻地说,无视了小姐探究的目光,只是低头看着手中长剑。

“烛……?蜡烛的烛?”那小姐将她的名字咀嚼一番,只觉得古怪。“这算什么名字。”

这便不算名字。

因为那些轻贱的东西就被王叔一把烧尽。往后,她将不再是那个北方小村里有着娘亲和王叔的丫头,而是一朵被星火所点燃的烛火。没有根,没有依靠,却依然要咬着牙,倔强地在这荒唐的人世间挣扎、飘摇;她就要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狂风之间,死死守住心中那点星火的最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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