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江城。
附在大江两岸,浩荡的江便为他们带来生机、带来财富,带来四海之内所有的奇珍异宝。
一切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穷奢极欲的东西,于此地不过是些寻常可见的事物。所有抽象的欲望在这江城之中……就具象到足以用金钱去衡量。
纳下来自江水的慷慨馈赠,江城的人,便活得格外的精致、喧嚣。
他们衣着鲜艳,神情闲适,仿佛生来便只需钻研享乐。茶楼里终日坐满了听说书、嗑瓜子的人;酒肆中划拳行令之声彻夜不休。金和玉不是环着那妖艳娘子的腕口,就是垂在那风雅公子的腰间。
就连那街边叫卖的小贩,吆喝声中也带着几分慵懒意味。就好像赚钱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纵情享乐才是他的主基调。
……江城的主基调。
像一锅文火慢炖、滋味浓稠的汤,江城就永远冒着享乐与富足的气泡。
好一幅盛世美景。
只是,烛在其中便偏如一道扎眼的墨痕。
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她过于单薄的身躯、她怀中紧紧抱着的、过于朴素的剑鞘。
像是这偌大江城之中唯一的寂寞,她便冷硬地扎在这锦绣画卷中。人群潮汐般地来了又去,南国甜腻的风就随着这股浪潮,一浪、跟着一浪地拍向那小小人儿。
风吹动美人儿的裙摆、吹动公子哥的袍袖、却独独吹不动这块终年不化的寒冰。她静静地立着,丝丝缕缕的冷意便将试图靠近的一切无声推开。
华灯初上,风已渐息。
是江城的夜已至了。
可街上的行人却未曾减少。画舫之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越发明朗。娇声软语之间,空气中甜腻的气息,就在这华灯之下被另一种更暧昧的氛围所取代。
刺眼、刺耳。江城人司空见惯的灯火与喧嚣便令烛发自内心的抵触。
不能习惯,没有可倾诉之人的烛便只得将烦扰藏于心间,向着更适合她的暗巷走去。
这里便足够安静,足够安全。
……吗?
不比北方孤冷的原野,黑暗,在这江城之中便意味着危险……比野兽更危险的危险。
灯火所无法触及的暗处,藏着见不得光的人。
“踏踏……”脚步声便从烛的身后响起,沉重且密集。
是谁?
烛抱紧了剑,没有出声,只是一昧地在这小巷中缓步前进。两侧的屋宇忽地高大起来,被逐渐侵蚀、挤压的空间压得她喘不过气。
被围了。
她便清晰地知道这点。
“迷路了?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前二后二,四个人就将她所有去路封得严严实实。为首的疤脸汉子咸湿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她怀中的剑,又在她苍白的脸上转了好几圈,咧嘴露出满口黄牙。
“嘿……还是个小美人儿。看这面相,北方来的?”
“让开。”
“别着急嘛,小妹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多危险啊。不如放下剑,跟哥哥们熟络熟络,好好地品一品江城的风土人情呀。”旁边一个瘦猴儿似的跟班笑嘻嘻的凑上前来,伸手就想够上烛的肩膀。
只是他不能够了,再不能够。
因为烛动了。
并未拔剑,烛就只是用那剑鞘精准地点在那瘦猴儿的手腕上。可她的动作太快、太强、太精准,以至于那瘦猴儿连痛呼都不能发出,便抱着诡异扭曲的手腕踉跄倒地了。
烛下意识的一击便正中他的死穴。倘若他日后寻不着什么神医妙药,这只手便再不能够了。
那疤脸汉子的嬉笑表情瞬间凝固,一阵白、一阵红,先是惊、而后怒。
“裱字!怎使如此歹毒手段!伤我弟兄!”
他怒骂一声,跟着便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刀。其余几个爪牙也有样学样,纷纷抽出武器扑向烛。
刀与棍,虽未看到有任何保养的痕迹,却也如梦中那般件件都毫不掩饰地指向她。
只是比起那个日光炽盛的战场,这些人的武……便不配称之为武。
毫无章法,错漏百出。
窄巷之内,空间逼仄,几个地痞便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避无可避。
但要避的却不是她,而是他们。
看着眼前凶相毕露的几个地痞,烛的眼神终于冷彻。
“铮——!”
不复先前的清越龙吟,撕裂黑暗的竟是一道乌沉的血光!已积郁太久、沉寂太久,此刻,这三尺三寸的嗜血邪龙便释放出所有的凶性与血气,咆哮着要沥干这些猪狗的鲜血呀!
杀杀杀杀杀杀杀!
胸中传来的无比狂意就令烛为之一震,她怎会是这样的人了?不!这不是她!
是他!那道梦中的人影!
杀!侧身避开袭来的棍棒,烛脚步轻挪,剑尖便已似毒蛇吐信般没入那无赖喉间。
杀!回腕格开刺来的匕首,烛矮身递剑,躲过疤脸汉子胡乱的劈砍,飞起一脚就重重踩向那因脚筋俱断而瘫倒在地的流氓面庞。
杀杀杀杀杀杀杀!密不透风的剑光织就一道银白匹练,烛旋身便要对那疤脸汉子回以颜色,无数剑光铺天盖地地朝那疤脸汉子网去。
整个过程仅有几个呼吸,待那瘦猴儿从痛苦中回过神来,巷中便只剩下一些是人却不似人的某物了。
只见那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立在一地肉酱中。似是对目光有所感应,她忽地回过头走向这已被吓破了胆的瘦猴儿。
“女侠!……饶……饶了我!”顾不得痛,那泼皮即刻支起身子跪伏在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
只是他不能够了,再不能够。
因为他的首级就已比他自己的话语更早地落在地上。
“我不饶你。”烛这才缓缓说道。她的剑尖斜指地面,雪亮的剑身竟未沾染半分血迹,就仿佛刚才的屠杀从未发生一般。
那泼皮的身子仍跪着,洒着血,像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泡热泪。
“啪、啪。”角落的阴影处传来某人的掌声,不一会儿,一道妩媚的女性声音开口赞道:“好漂亮的剑。”
“把它给我,怎么样?”只是一息,烛的肩膀却猛地一沉,那声音竟已合着某种湿热感觉附在了她的耳边!
前来的这位,究竟是什么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