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距离贴的足够近,阎欢便也有了一窥那冰封外壳之下的一个机会,一个她渴望着的机会。
她先是闻到气味,不是花香或者皂角味道,而是一种风尘仆仆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温暖感觉。她注意到烛的发尾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人,她的发梢是略微向外卷曲的。
再往下,阎欢的视线便落在烛的眉眼之间。她的眉毛也很特别,接近眉心的根部是黑的,其他部分却如结了一层霜似的白。
可这对柳叶似的白眉就总是被人忽视。原因无他,只是人们的视线就更容易被她那对深邃的眸子所吸引。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呢?
倚在阎欢怀中,烛的神态便显得娴静而柔和。眼帘低垂,似是安睡。
但阎欢是记得的,记得那双眸子是怎样地夺去她所有视线。
那是一对散发着惊人野性的湛蓝眼眸。
当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你的眼神,你的心就被她永远地剜去一块。无法复原,你缺失的那块心便只能被她占有,永远占有。
这般想着,阎欢搂着烛的手便又紧了几分,像是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胸膛。
这来自北方的孤女身形消瘦,面容却不枯槁。在她柔和的面部轮廓之中的五官是刀削斧凿般的锐利。
而当她站起身,无边的肃杀便伴着寒风刺向周围的每一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直指天穹,她便冷峻地扎在人群中央,锋芒毕露。
但这般的人儿此刻偏偏就偎在她怀中,将她最宝贵的温度用去煨了一块不值钱的糖糕,喂了一个不相干的阎欢。
她怎值得烛为她如此付出了?
惯于衡量价值的阎欢便总会忽视一个最轻微、最细小的砝码——情。
烛的胸襟仍是乱的,胡乱缠着的绑带其间露出的肌肤是如雪一般的纯白,在薄弱处冰皮似地兜着淡淡的粉色。心口位置似乎依稀能瞧见蒸腾的热气、嗅到残余的甜香。
用胸膛去暖一块要喂到别人嘴里的糕,这般举措……还是太暧昧了。
不过看她那副木楞的样,只怕是想到这么做能成,便放手去做了。
“衣裳乱了也不缕缕,在别人面前可不能这样哦?”带着些许宠溺意味,阎欢伸出手为烛正了正领口,余光却捕捉到一抹刺眼的黑。
玄水令?
阎欢轻轻眯起了眼睛:“木头……除了这块凉糕,你在来的路上是否还遇见了别的什么?”
烛没有说话,她不是很想让阎欢知道这块玉牌的来由。她不想阎欢为她担心。
但当她抬起眼对上阎欢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瞳,她的心便还是失了守,身子也跟着不争气地绷紧起来。
“看来你是不适合说谎的那种人……”阎欢又怎会感应不到怀中人儿的异样?她的手附上烛的侧腰,下巴卡进她的肩窝地、将烛牢牢固定。
“我能做些什么……为你排、忧、解、难?”阎欢一字一句地,咀嚼着暧昧的气息,而后精准地送入烛的耳内。而她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以至于当阎欢说话时,就连她舌头怎地在口腔中动作都被烛本能般地在脑中描绘而出。
这一刻,她便痛恨自己的想象力。
干什么如此丰富了?
默了片刻,自知拗不过阎欢的烛便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只是隐去了绝大部分的血腥细节,单单提到了她与那黑袍女人的相遇。
“而后、她便将这块玉牌抛给了我。”烛从怀中取出玉牌,注视着。
“上面的暗纹,就与我剑上的纹理……很像。绝无雷同的可能,这柄剑上的纹理便非常人所能复制。”
阎欢的眉头渐渐蹙起。
“那个人怎会找上你来,还给了你‘玄水令’?”
“你知道她?”
“岂止是知道?”阎欢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是讽刺的弧度。“在这江城里,凡是有点势力的人物,都对这‘墨夫人’忌惮三分。”
顿了顿,她的目光又落回那块玉牌上,缓缓道:“不过见过她真容的人寥寥无几……并且其中的大部分……在那之后也都陆续死于非命。”
“死于各类兵器。刀、枪、剑、戟、甚至飞叶。所有人都有个大致的猜测,只是从未有人站出来、提问过。”
“传闻只有得此令者,才有面见墨夫人、与她交易的机会。”阎欢重新看向烛,眼神锐利起来。
“她这番邀你去,就绝非‘叙一叙’这般简单。木头,你可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一阵强风刮过,吹得风铃叮当作响。
“危险,与麻烦。”
“而且是天大的麻烦。”阎欢的声音合上风铃的拍子。“墨夫人行事诡秘莫测、亦正亦邪。她看上的东西……或者看上的人,很少能逃出她的掌心。”
她伸手覆上烛紧握着玉牌的手背,眼中担忧溢于言表。
“烛……”
“我会赴约。”烛反手握住了阎欢的手,抬起眼,目光沉静如初。“她把这块令牌给我,便说明她就有着绝对信心,知道我会去寻她。”
“因为她的手中就掌握着‘真相’。我想要的‘真相’。”
斜阳西沉,近了的日光透过窗,投在烛出尘的面上,映得她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与虎谋皮。
“……莫要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不会。”因为烛的砝码就已足够分量。
已渐渐冷了的日光映不透乌沉的剑鞘,依旧如故,依旧如磐石般地静静卧在烛的膝上。
阎欢的一切未说出口的话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
“何时要去?”
“今天。”
半分,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阎欢睁开眼睛,站起身,在梳妆台的抽屉深处找出来一只精巧的银哨。
“拿着。倘若事不可为,你便吹响它。”
“阎府的‘鬼’会为你开路。”
阎欢背过手看向窗外,天边一片血色。
良久,阎欢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发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任性的依赖。
“晚上……记得回来。”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吐出后面几个字。
“……陪我睡觉。”
像是觉得这个要求过于直白,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你不在时……我也未曾睡得安稳的。”
没有说话,烛只是指节泛白地握紧了银哨,任由那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感受着那属于“阎欢”的细微温度,一路烫进心底。
而后,近乎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渐起的风吹动她的衣摆。只是……阎欢的背影仍是未动。
烛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咬了咬下唇,终于用清晰、清脆的声音应道。
“一定。”
两个字,如同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荡开清晰的涟漪。
阎欢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但烛似乎能感觉到,那笼罩在她周身的、冰冷的孤寂感,正在一点点消散。
窗外,血色正渐渐被墨蓝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