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取所需吗……?嘿……真有你的风格。”墨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没有眉毛的眉头微微耸动,令她的表情更添上几分诡异。她拈起三杯其中一杯清酒,向烛遥遥一敬。
“我敬你一杯。”
“我不喝酒。”
“不喝酒?”墨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金黄的蛇瞳中流转着玩味的光泽。“在这人世间挣扎求存,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她将酒杯凑近鼻尖轻轻一嗅,眯着眼,仿佛在品味什么人间至理。
“一碗黄汤下肚,来自肉体及欲望的苦楚便再也不能将你束缚。”她又开口,声音中带着某种蛊惑的韵律。“只有它能将凡尘的一切琐碎、执念尽数抛却,令你从这副沉重的皮囊中暂时解脱。而后,在思考中窥见真正的自我——你的……‘心’。”
她抬眼,目光穿透昏黄的烛光,直刺烛的眼底。
“倘若世上真有什么佛陀,能堪破红尘、得大自在。”她唇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那也一定是在痛饮千杯之后,终于顿开金绳,飞升而去的。”
“而这多出来的第三杯,便是敬那些超脱之人。”
烛光,在酒杯的涟漪中晕开一团模糊的光晕。
“……”
“……唉。”
一阵意味深长的沉默后,墨夫人终究是妥协般地轻叹一声,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面。“那我们便直接谈价码吧。”
烛握紧了横于膝上的剑柄,指节分明:“请讲。”
墨夫人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光线在她光洁无眉的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那双蛇瞳……锐利如刀。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她也不待烛反应,便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想必你来时路上,也见到了那些游荡在阴影里、似人却不是人的东西,以及那些‘三手’、‘铁面’之流的帮众。”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现在我便告诉你一个真相——是的。我们百器阁,就掌握了炼傀和肉身改造的奥妙。”
“百器阁的‘器’,”她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叩击人心的轻响,“并非单单指我们生产或搜集的兵器。‘器’,指的更是我们自身。”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烛的身上。
“‘铸己为器’,抛弃软弱凡胎,追求极致的力量与功用……听起来是不是很恐怖?很非人?”她轻轻笑着,那笑声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骄傲与偏执,“正因我们敢于做这些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行径,我们,才能变得非人般的强大,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她的语气毫无预兆地一沉,先前的狂热与骄傲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深刻审视的意味。
“想必你也有看见的吧,那些在外行走的帮众。”墨夫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们拖着那已不成人形、完全为功利而存在的躯壳,言语间,却将自己视作凌驾于‘人’之上更高等的存在……他们如此、那位被批为邪道的叛徒,亦如此。”
她微微摇头,金黄蛇瞳中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冷光。
“在我看来,他们……就已不配称之为‘人’了。”她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打着某种判决。“没了‘心’,纵使有着再横强、再诡异的躯壳,亦不过……一只披着铁皮的野兽已。”
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这漆黑的楼阁,望向了某个更遥远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执念的笃定。
“‘铸’之一途,其深奥与潜力就绝不止于此,绝不该沦为这般粗糙丑陋的模样。当下百器阁只有这点看似骇人实则走入歧途的成就,不过是前人们……眼界狭隘、学艺不精,玷污了这条通天之路。”
说完这番惊世骇俗之言,她忽地轻笑一声,仿佛刚刚只是评论了一番天气。那对蛇瞳重新聚焦在烛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的眼神。
“哈……看着你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说多了些……不该说与你听的话。”她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这话,你可莫要说与其他人听……”
她顿了顿,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变得慵懒而危险。
“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无妨吧。”
“……继续交易吧。”烛冷冷道。
闻言,原先还笑意盈盈的墨夫人即刻敛起所有情绪,只余下近乎无情的冷静。“是了……我们便继续谈交易吧。”
“还记得我提过的那个叛道者吗?那便是我要你杀的目标。”
“她是门内的傀儡师。善于将外物解构,化为己用。按理说,这是百器阁内、行事及理念都最为温和的一支了。”
“只是后来……”她的话音逐渐带上一丝嘲讽意味。“傀儡师一脉因门槛高、进境慢而人才凋零。反倒是改造派那群不成人样的东西占了上风。”
“于是,与改造派来往密切,甚至一度被视为两派沟通之桥梁的她便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统一’论。”
墨夫人说到这里,那双蛇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便是机敏如烛也无法看得透彻。
“你猜她打算怎么个统一法?”墨夫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开始还压抑着,随即变得有些失控,在寂静的阁楼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她把那些改造派的同门……一个个杀死,然后将他们的尸首,用傀儡师的秘法,炼制成唯命是从的人傀!”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肩膀微微耸动。
“哈哈哈哈哈!这便是她所谓的,统合两派理念的‘完美’方法了!用改造派的尸体,来成就傀儡师的‘艺术’!是不是……绝妙的讽刺?”
“你们门内的事,为何要我这个外人插手。”
“嘿……别这么说嘛。”墨夫人笑嘻嘻的。“百器阁门下的其他帮众,在她手下撑不过三合。可让我这第一杀手亲自出手嘛……”她拖长了语调,指尖绕着一缕青丝,“又未免有些大材小用,更损了百器阁的威望,显得我们无人可用似的。”
她的目光落在烛怀中的剑上,蛇瞳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所以嘛,你就最合适啦。”她身体前倾,语气带着一种哄骗般的亲昵,“一个平白冒出来的黄毛丫头,底细不明,实力却几乎不下于我……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意外’了,不是吗?”
她顿了顿,抛出诱饵,声音里充满蛊惑:
“也许,这也是你在这江城扬名立万的一个机会。让那些暗处窥伺的眼睛都看清楚,你,可不是什么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怎样?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