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低下头，看着她的手指在乌沉的剑鞘上摩挲，她没有立刻回答墨夫人那充满诱惑的提议。
阁内一片死寂，只余下烛火偶然爆裂的所产生的细微声音。
“啪。”
而当烛再度抬起眼，她的眼神便已不复之前的迷惘。
“情报。”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关于王叔，你所知道的一切，事成之后，我要知道全部。”
她所提供的“剑”既已被对方认可。现在，便是该她开价的时候了。没有提什么扬名立万，烛的思想就并未受墨夫人影响的与初心一致……一道支撑着她挣扎到这般地步的——执念。
她是到了南方。只是她的灵魂就未能跟上她肉体的迁徙，依旧留在那遥远的北方村落，留在铁匠铺里的那锅炉火中。
蛇瞳明灭，权衡再三。
待到窗格间落下的光越发苍白，墨夫人终于开口： “可以。”
墨夫人的声音很轻，语气中似乎有些意外。她当然知道烛之所求无非是一个真相，但她却未曾想这姑娘就是这般的痴执，除却这个真相之外便再无所求。
这般人，要么真正心如止水、尘念俱消。
要么，她的野心就足够将那天也吞下。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难以掌控。
真是棘手。
墨夫人在心底暗忖。人活一世，就绝不可能无欲无求。可看烛这番表现，她又吃不准这痴儿到底图些什么。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在心底长叹一声。
这双眼睛，果然迷人。
“一条人命，换一段过去。世间再无这般公正的交易了。”
金黄的蛇瞳深深注视着烛的湛蓝眼睛，
“那么……成交？”
“我话还未说完。”烛无视了墨夫人伸过来的手，反而竖起食指，比了个——
“一。”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如铁钉凿入木桩般的决绝。“事成之后，玄水令即刻归还，我与百器阁一并两清，再无瓜葛。”
“哦？”拖长了尾音，墨夫人兴味盎然。
“我不管你是抱着清理门户的公心，还是诛锄异己的私念的来与我交易。江湖之争，我不参与，更不会成为你的棋子。”
竖起的食指笔直纤长，仿佛划下界限。
墨夫人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光洁无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末了，她红唇轻启，答应得异常痛快。
“可以。”
她答应的是如此爽快，仿佛烛这关乎界限与立场的条件从来都无足轻重。然而，在那双金黄的蛇瞳最深处，一丝极难察觉的幽光却倏忽闪过。
是她在冷笑。
江湖这片嗜血的泥沼，就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意愿而停止它的追猎。一朝踏入，结局便只剩横死。
想轻易抽身？
只怕是，由不得你了。
“好。”不知有否感应到她的思想，烛淡淡应了一声，而后又继续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二。我要目标的所有情报。样貌如何？如今确切藏身何处？战力几何？弱点在哪？”
“我既已用生命作注，你、也应该回报我以相应的诚意。”
墨夫人金黄的蛇瞳微微眯起，烛这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交易逻辑，似乎恰恰搔到了她的痒处。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品味什么佳肴般，细细品味着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诚意……”她将这个词在唇齿间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发出一阵低哑而愉悦的轻笑，“呵呵……说得好。公平交易，自然要展现诚意。”
“只是涉及功法机密，还请容我暂时卖个关子，待到成交之后……再说不迟。你的条件还未说完吧？请继续。”
“好。”烛的语气依旧淡然，仿佛墨夫人刻意的留白便与她无关。竖起第三根手指，她的目光陡然一厉。“三。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追踪的法门知晓我的行踪……别把主意打阎欢身上。”
“倘若她有半点闪失——“
她并未说完，但横于膝上的乌沉长剑却忽然低鸣一声，划破阁中清净。
“我的剑锋，也能指向你们。也许我不能胜你，但你门下那些所谓‘三手’、‘铁面’……”
手指抚过剑身，她微微停顿，如冰湖般澄澈的双眼中骤然掠过一丝狼一般的狠戾。
“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桌上烛火被剑风斩过似的猛地摇曳了一下。
墨夫人脸上的笑意终于缓缓收敛。她那双金黄的蛇瞳深深地看着烛，仿佛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少女的分量。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看来那块小糖糕，就比我想象中更甜。”许久之后，墨夫人这才回答，她语气如初，只是话里却多了一分难得的郑重。
“可以。”墨夫人金黄的蛇瞳微微闪烁，应承了下来，“阎家小姐，与此事无关。百器阁，不会动她。”
“成交。”
“很好。”墨夫人不再赘言，干脆利落地烫下句点。“城西，有一处废弃的冶炼厂，曾经也是百器阁名下的一处据点。据悉，这处据点已于三日之前，被那叛徒踏破……”
她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血腥气。
“其中所有成员，无论改造派还是其他，俱皆沦为了她炼制人傀的……‘素材’。”
“万幸的是。”墨夫人食指叩着桌面。“他们的死，并非毫无价值。消耗了那叛徒不少现成的人傀，更揭露了她如今的藏身行踪。”
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如同敲定猎物的方位。
“眼下，她应该还在那附近徘徊、‘补充’她损耗的‘库存’。”
最后，墨夫人抬起眼，那双蛇瞳牢牢锁定烛。
“傀儡师从不以真面目在外行走，到时，你便好好地留心身边每一个似人却不是人的东西。记住，无论她用了什么素材，将那些人傀做得如何逼真、如何酷似生人……傀儡，究竟是死物。为了保障其行动的便利，它们在关节连接处，通常都……很柔软。”
“我的话已说尽。”墨夫人重新靠回椅背，挥了挥手，姿态慵懒却不容置疑，“现在，你便回去吧。静候佳音。”
烛不再多言，抱起长剑，转身便走。她的背影溶在那扇漆黑大门之外的黑暗中，步伐稳定，看不出半分动摇与犹豫。
清净阁内，只剩下墨夫人独自对着摇曳的烛火，金色的竖瞳里，映照着跳动的光晕，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