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了那么多，就为了这个？”
“对呀。”莫离轻快回应，语气近乎天真。“我既已知晓你的故事，可你却对我一无所知。若我不将这些信息告知于你，岂不是……很不公平？”
有别于她的语气，那人傀歪着头，瞳孔几乎缩成一条锐利的线。
“而我若是不信呢？”烛冷冷道。这有关于鬼物、内幕的故事就太过离奇，难以置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莫离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话语间带着一种悠然的笃定。“在下一次太阳升起之前，你就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权衡。”
“夜已深了。”它忽而抬头，天中已是残月高悬。“再不回去，那位阎家的小姐，可就要提着灯笼，满江城地寻你了。”像是关心，又像戏谑。但可以肯定的是，烛就没法忽视她的说话。
她已是吃定烛了。
“至于这真正交易的详情……便等我在明日、再与你细细分说吧。”声音渐远，人傀的身影一如当时的墨夫人般向后融入黑暗，只留下一枚金红竖瞳的残影。
“明日？”
“明日。”金瞳俏皮地眨眨眼。“明日，当你醒时，我便来找你，亲自。”
“届时，你若还是不信，便尽管拔剑吧。”
残影化作风沙消散在夜色中。巷口空空如也，只余下一盏昏黄纸灯照着烛的前路。刚才的一切，好像就从未发生过。
“……”烛放下右手，她的确感觉到墨离已不在了。
该回去了。
重新抱起剑，烛亦快步离开这处暗巷。纸灯上方，一只比灯影更黯淡的乌鸦悄然伫立。
……
阎府内外已是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几个下人还在院内梭巡。
凭着记忆摸进侧门，烛这才看见一盏将熄的灯。秋夜的冷风吹得内里火苗折了又弯，它的光却始终温暖而恒定。固执地守着、望着、不肯熄灭。
没有说话，烛便生怕她的气息令到这火苗熄灭似的、沉默着推开了门。
内里并非一片黑暗。在书房一角，半截牛油蜡烛正静静燃烧，映出桌边一个伏案的身影，是她。
“阎欢……”烛的心脏狠狠一抽，话语不自觉地溢出嘴边。
她并未安寝，只是在一身素净的寝衣之外，随意地披了一件绸衫。乌黑的长发如云雾般在硬木案上铺散开，遮住了大半侧脸，只露出一点莹白的下颌。手边几本账册翻开，纸角满是崭新的指痕，砚台里的墨迹却是干涸已久了。
烛咬紧了牙，咽下不能出口的愧疚。她褪去沾染了夜露寒气的外衫，沉默着走上前，将手搭在阎欢削瘦的肩上。她就要将她抱起，移到床上。
她的动作很轻，只是阎欢就还是醒了。
也许她根本就没能睡下，只是浸在这夜中，不由得地、昏倒在桌上。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用尚带着疲惫意味的朦胧杏眼瞧了又瞧，待到确认眼前的人儿是她心中所牵挂的人之后，漾开的欣喜这才融化她眼底的坚冰。
“你回来了……有否受伤？那墨夫人又有否为难你了？”她的眼角通红，脸上还粘着几缕发丝，印着纸张皱巴巴的痕迹。
指缝间传来的温软感触令烛的指尖微微一缩。阎欢，便如刚刚醒觉的幼猫一般、下意识地将手埋进她的掌心。
“……一切安好。”她干巴巴地说。
阎欢没有应声，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这才接着说道：“外边冷，你先进屋，莫要冻着了。”
烛张口，最终却还是无言。她是真的疼惜阎欢，却也是真的木讷。到最后，她就只能默默攥紧阎欢手掌。
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真粘人。”阎欢笑了，像一朵花儿为她绽放。只是再明艳的笑也掩不住她眼底的深深疲惫。每一道血丝，便都像刻在烛心底的一道裂痕。她拉着烛的手，引她穿过静谧的回廊，回到那充满檀木气息的温暖房间，一身的湿寒，亦就此消融。
直到她一路牵引着她钻进柔软的被褥中，阎欢的手都未曾放开，她紧紧盯着烛的眼睛，良久，才道出一句：“谢谢你。”
“……能纵容我任性的要求。”
烛将手环过她的肩膀，紧紧相拥。
管他什么墨离还是莫离。此刻，她就只想永恒地占有这片刻的温暖。
一夜无话。
清晨，远处的寺庙传来阵阵悠扬钟声。随钟声一同而至的一只乌鸦停在门楣之上，歪着头，带着几分超然意味地环视屋内。
枕边的阎欢已没了踪影。她总是很忙，总是被家族安排的各类事项所束缚。也许正如莫离所言，坐上了高位，麻烦和规矩反而纷至沓来，令人身不由己。
被褥里残留的暖意与檀香气息包裹着烛，令她不由得想要再赖一会床，可现实、就总是不能让她如意。
“起床了？小懒虫。”
依旧拿捏着怪异的腔调，带着令人不适的戏谑，是那人傀的声音。
烛猛地睁开眼，瞬间清醒，周身肌肉如通电一般地绷紧。她迅速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空无一人，只有门楣上那只乌鸦，依旧静静地立着。
“你的大小姐可是一早就出了门。”
烛的目光骤然锁定在那只乌鸦身上。它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将头侧过一边，露出了朝向她的那只眼睛——
一只……冰冷、狭长，瞳孔如同燃烧血滴般的金红竖瞳！
此刻，那竖瞳正清晰地倒映着烛瞬间凝重的面容。
“她在哪？”
它哂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这事你得问阎家那老头子，是他拍板安排的什么狗屁茶会，大清早便弄得府内鸡飞狗跳的。”
“她未曾睡够的……”
“嘁。你关心她、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呢？我可是一夜都未合上眼地盯着你俩呢。”说着，那声音竟带上一丝嗔怪。
烛只感到一阵恶寒。
“你跟踪我？”
“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现在、便来继续我们昨夜未完的话题吧。我在后院，别让我久等。”话落，乌鸦振翅离开。
翻身下床，利落地穿戴整齐后，烛的神情便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抿着唇抱起长剑，冰冷便将残留的暖意彻底压下。没有迟疑，她径直走向通往后院的小门。
一道戴着宽大斗笠的娇小身影，正静静立于老槐树下。晨光熹微，穿过稀疏的叶片，在人影身旁投下斑驳的光点，四周的青草正随着风轻轻摆动。其上露珠……完好无损。
“很准时。”人影并未有所动作，它仍倚在树干上，斗笠抬起，直勾勾地盯着空中逐渐刺眼的朝阳。“若再晚些，我与‘墨夫人’打下的赌便输了。”
“什么意思？”
“啊，为了在等你时打发时间，我便考虑以这两个身份的生死下注。若你在日光灼伤我眼睛之前出来，便是我赢，而墨夫人就得死。很显然，她是逃不掉了。”莫离轻描淡写道。“不过，无论如何，我今天也是死定了的。”
“？”她自顾自的解释便令烛更感困惑。
“因为我与你的交易目标就还未变……”她回头看向烛，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我要你，斩了我头，回百器阁复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