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的说话……
就连烛紧紧抱着剑的双臂都有一瞬间松懈。这家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很意外?”莫离的语气依旧戏谑。斗笠下,她略带紫色的唇微微勾起。“我说过了……我讨厌那些纠缠不清的麻烦。只是麻烦、就偏偏因这两个身份而找上我来。”
“权力斗争、派系冲突……这些事情我一概懒得参与,更不在乎谁胜谁负。我的目标从来便只有我自己所欲探求的‘道’。”
“只是夹在他们中间,不愿站边的我反倒处处受阻,实在令人烦心。”
金红蛇瞳之中,曾涌动着的疯狂已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决绝。她的目光先是望向烛湛蓝的眼眸,又一路往下,锚在她怀中长剑上。
“而当我看见你,我便明白:令我得以改头换面、重获新生,彻底摆脱这一切的机会,已到了。”它抬起一只手,食指指尖缓缓向上,精准地划过自己脖颈的某处——那里,一道蜈蚣般狰狞扭曲的青紫缝线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盘踞,格外刺目。
“江城以内,再找不到比你更好用的刀子了。”
“……为何偏偏是我?”
莫离的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是和之前差不多的理由。”她语气轻快,仿佛在决定的不是她的生死,只是晚餐的菜单。
“你足够强,连‘墨夫人’都认可的强,想要杀一个小小莫离……于你并非难事。”
“同时,你还足够‘干净’,不仅与江城各方势力毫无瓜葛,还有着杀我的充足理由。由你动手,就无人能追溯到我‘自戕’的真相。”
她伸出手探向光斑,硬生生扯下一片还未衰落的黄叶。
“一切线索,只会指向一场无从预测的、来自外部的暴力介入。”
她嘴角上扬,似是享受地将叶片攥于拳心,来回碾磨。
“而当唯一知晓如何杀死剥皮鬼的‘莫离’死后,失去了任何制约手段的百器阁……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已制不住笑容,她蛇瞳间翻腾着的浓厚恶意几乎凝成实质。残忍,便与快意交织着现于她扭曲的脸上。
她似乎就已看到了那混乱、血腥、充满了背叛与恐惧的,未来图景。
片刻之后,她松开手。掌心之中并无预料般的绿色汁液,只有一小撮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暗红碎屑,逐渐消散于风中。
烛沉默地注视着那团猩红的碎屑。
墨离的疯狂,并非虚张声势。它是真实的,是浸透了偏执与算计、并决心以自身毁灭作为最终手段的、冰冷的疯狂。
而她的提案更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将她彻底卷入百器阁内部倾轧、甚至与那所谓的“剥皮鬼”成为死敌的致命圈套。
“唯一知晓如何杀死剥皮鬼的‘莫离’……” 这句话在她脑中回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莫离的死,确实会引发连锁反应,而自己这把“刀”,将成为点燃一切的引信。
她看着墨离那双充满期待与毁灭欲的金红竖瞳,忽然明白了。这家伙,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相信关于鬼物的说辞,她只是在享受这场由它亲手导演、并将以她自己为主角上演的死亡戏剧。而她,是被选中的、最重要的配角兼行刑者。
空气短暂的凝固一瞬,四周只剩下微风拂过草叶的细微声响。
“王叔、还有这把剑的事情,我现在就要听。”
“哦?”莫离挑眉。“倒也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让你老实履约的办法。”
“只是,我就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令人不安的黏腻感觉。
“说。”
“嘿……你既然这么迫不及待地问了,那我可要说了。”莫离的面上浮出一抹恶劣的笑。
“我要知道……”一边说着,她压低了声音,话间又掺杂进那教人通体发毛的亲昵。“你对于未来伴侣……在肉体方面的所有喜好。”
“哈?”烛几乎是瞬间皱紧了眉头,冰蓝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名为“错愕”的情绪。这出乎预料之外的荒诞要求已令鸡皮布满她的全身。
“之前也和你说过了吧?我对你很感兴趣,各种意义上的感兴趣。”莫离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拨弄着她长得出奇的指甲。“所以在‘重生’之后,我也会像个恶鬼一样一直缠着你。”
“而为了让你不是那么反感,在日后的相处中少些龃龉。我便好心地提前征询一下你的意见,以便我创作一个符合你喜好的皮囊。”
它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虚假亲善,旋即又转为毫不掩饰的强势与威胁。
“毕竟。”她轻笑着。“在你我之后的相处之中,可就没有那么多我还依着你来的时刻了。”
“不。”烛的应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转圜的余地。对于这般荒诞无稽的要求,她连虚以委蛇的兴趣都欠奉。
而莫离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拒绝。非但没有恼怒,她眼底更升起顽劣的光。
清了清嗓子,她拿捏着故作委屈却又充满威胁意味的腔调,道:
“你要是不肯配合……我便只能把它捏成你心尖上那大小姐的模样……”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烛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然后,顶着那张脸……欠一屁股债,闯个弥天大祸,再躺倒在永盛商行门口,披头散发、撒泼打滚、逢人便说你烛是个凉薄寡情的混蛋!”
她描述着那足以彻底摧毁阎欢名声与尊严的画面,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规划一场有趣的游戏。
“你说。”她眨眨眼。“到时,江城的人会怎样议论她呢?”
“……”烛握剑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发白。杀意,更已抑制不住地将周身空气冻结。
空气仿佛被抽干,沉重的压力扼住了每一次呼吸。烛的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暴风雪在酝酿、嘶吼。最终,却被一道更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下。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可以踏入任何的龙潭虎穴,只是阎欢……阎欢、她就绝对不能让她因她而受到半分牵连。
莫离,已是吃定她了。
金红的竖瞳饶有兴味地欣赏着烛内心的挣扎,细细观察着这困兽之斗。
良久。
烛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一寸寸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她避开了莫离那令人作呕的审视目光,侧过头,望向院墙之外,声音低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
“……黑发。”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莫离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饱食后的叹息。
“嘿……继续。”
烛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眼睛……要亮。”她艰难地补充,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阎欢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关切的、明亮的杏眼。
“比我……高些。”她想起阎欢的身高,略高出她一些,总是能将她整个人给紧紧包裹。
每说出一项,都像是在亲手剥开自己最柔软的内里,暴露在这疯狂的存在面前。但这屈辱,与阎欢可能遭受的污名相比,微不足道。
她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冷静,陈述着这些源于无意识观察和贪恋而形成的“喜好”。
莫离静静地听着,那扭曲的嘴唇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如同记录猎物习性的猎手。
直到烛再也无法吐出半个字,只是用冰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回望它。
“很好。”莫离终于心满意足,金红竖瞳中闪烁着得逞的光芒,“只是现在,我便要你忘了它们。”
“我要你忘了它们,变作一张白纸的,任我挥毫泼墨。”